除了這幾日,他去見了沈懷霜。
平日沒日沒夜地悶在文華殿,或是往政事堂跑。
點兵冊上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壓在他心上的山,為人帥者,須有鐵血。
他不畏懼戰爭,不畏懼流血,不畏懼自己沖在前線。
可他卻畏懼帶出去多少人,卻都不能把他們帶回來。很早之前,教他讀書的太傅說過,殿下瞧著硬朗,卻不夠果斷,最諱忌於一顆仁心。
鍾煜揉著太陽穴,忍著疼,從門口進去時,就看到了文華殿那棵槐樹下的人。
槐樹秋日無花,只會落葉。
庭院中,穿白衣的人伸手,金黃的葉片在他指尖跳動,像振翅的蝶,他回首望了過來,那雙眼睛如古井無波,見著他之後,卻淺淺笑了。
他就像是特地在這裡等他,獨獨為他一個人而來。
鍾煜朝沈懷霜走了過去,就像暫時放下了所有的心事。
每挪一步,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以前的少年時,每天憂慮的事情只有他修為增長沒有,偶爾被修羅夢境困擾,師兄弟之間有沒有因為極瑣碎的事情扯髮帶而吵架。
鍾煜提起酒盞,朝沈懷霜遞出手。
樹影下,青年的影子長而深,籠罩在沈懷霜的座前。
「做什麼?」沈懷霜放下酒盞。
「我們到屋檐上去。」鍾煜低笑了下,他嘴角笑容很淡,他力氣很大,懷裡抱著一個人,也不顯得吃力,翻上了牆頭,在樹上躍兩下,就落在屋檐上。
秋風習習,夜風撲面。
大風從領口往衣角湧入,沈懷霜看清了宮禁內的重重燈火,迎風時,他望了一會兒,忽然覺得,燈火闌珊時的景很美。
「喝酒當然要上屋檐去喝,在底下喝沒什麼意思。」鍾煜笑了兩聲,仰頭灌了一下。那一口他喝了好多,飲罷,他又擦去了嘴角上的酒漬。
「你在政事堂停留很久,我想著你夜裡怕是要在外面坐坐,緩過那口勁才好。」沈懷霜道,「你還是老樣子,心事重,又什麼都不肯說。」
「所以先生不是來了麼。」鍾煜接話道,「你一來,我就都好了。」
「貧嘴。」沈懷霜搖頭悶笑。
鍾煜又道:「結束大趙的事,我不想做這九五之尊,我想同先生歸去,做個閒雲野鶴也好,回崐侖也好,先生,你願意麼?」
這風好大,沈懷霜挺了挺脊樑,才能重新坐穩。
沈懷霜抬頭看著鍾煜,笑容淡了下去,剎那間有什麼東西亂了,像碎絮一樣,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