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鍾煜的氣息壓得很低,就這牆壁上的那點燭火,沈懷霜近乎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青年前傾著身體,低眉,微微偏過頭。
暖黃色的光在他眉頭流淌過,那雙眼睛在夜色里漆黑如空。
他今日身上穿的還是黑衣,頭髮束起,模樣依稀是少年時,可他長開的眉眼,鋒利的下巴,一切又都與少年時不同。
鍾煜撐著行軍床邊的木桌,等了許久,道:「你讓我看看傷口。」
沈懷霜止住他的手:「已經不妨事了。」
腿上多了只手,不由分說地緊攥著白衣,推了上去。白衣滑過腳背,白衣如絲緞擦過小腿,緩緩拉了上去,從足踝,小腿,膝蓋。
膝蓋處上落了殷紅的傷,覆在里側。
床榻上,白衣鋪展了整個床鋪,堆砌彎曲。
那一點窸窣的聲音就像火藥里爆開的煙火,鍾煜心頭一顫,呼吸就慢了下來。
沈懷霜的腿很長,白玉似的,這雙腿既不纖細,也不粗獷,只是那條腿上傷痕遍布,青紫一片,也有仍在流血才處理過的深紅色。
強烈的對比之下,鍾煜微微後退一步,撐緊了木桌,只能說,情況遠非想像中的鮮血淋漓,但這又能好到哪兒去。
鍾煜偏過頭,光影陰影打在鼻樑上,眉頭微顰,整張側臉鋒利如刀削:「你有想過那炸藥再近一寸會如何?」
沈懷霜面色冷靜,答得平和:「也就是一些皮外傷,上藥撐柺一兩日,自己也就好了。」
鍾煜開口道:「什麼叫只是皮外傷。」
他與沈懷霜對視的剎那,手裡那瓶藥被他攥熱了,捏在掌心出了些汗。
鍾煜鬆開握緊的手,一股濃郁的藥香頓時彌散在帳內,膏體瑩潤。
他顧慮到沈懷霜身上帶了傷,不便大費周章地挪動,又往前幾步,攤出手,奉上了手裡那罐小小的藥盒。
沈懷霜在指尖上沾了一點自己手上的膏體,揉了揉,等它化開了,抹了上去:「不用了,我剛剛上過藥,用你這玉穗膏浪費。」
「我管他什麼玉髓膏,金髓膏。用你身上怎麼就叫浪費……你怎麼不就想想自己!」鍾煜這聲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就沒想過自己炸傷會怎麼樣?如果那彈藥離再近一寸,你手還要不要了!」
沈懷霜:「我知道了。」
可這一回,他一反往常,垂下眼,沒有去看鐘煜的眉眼。
鍾煜吞下那口氣,一低頭,脖頸上的勾玉離沈懷霜更近了,衣襟都快貼到他的髮絲。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腿上的紅痕處,注視之餘不免心疼,在遐想和關心這兩條線之間,徘徊不定,心被燙了一樣。
最後,那點旖旎的想法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