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像纖細的稻稈,他所有的招搖恣意,都因氣流的擺弄。
言笑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重了,敏感的人根本聽不得,在心裡斟酌好補救的體面措辭後,扯開一個教科書般的和善笑容,還沒來得及吐出口,就聽見他低低啞啞的嗓音,「不愧是你。」
他其實早就有了種感覺,她循規蹈矩的生活里,或許藏著一顆離經叛道、不顧他人目光與評價、我行我素的心。
言笑當他在讚美自己,收下,然後說:「我沒打算一直向言出隱瞞你的存在,等他再大些,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當然如果還能遇到你,我也會告訴你他的存在,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寫完手上這本小說,我就回申城,估計也用不了多久了……在這期間,我希望你能在這裡住著,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陪伴言出,至於我走後,你要不要繼續住下去隨你。」
宴之峋沒說話,低著頭,佝僂的影子在腳邊漫開。
數秒的停頓後,言笑補充了句:「你說是你哥把你弄到桐樓的,那我建議你找個機會跟他握手言和,好讓他早點讓他把你調回原來的地方。」
宴之峋突然抬眼去尋她的表情,她的臉有一半藏匿在黑暗裡,真真切切看不分明。
言笑扭頭,不偏不倚地迎上他的目光,「在這個地方生活,就和鬼打牆一樣,你越適應,就越走不出去,它遲早會把你吃了。」
她的語調很平淡,幾乎沒有起伏,他卻聽出一絲與她不相稱的憂傷。
不待他細細盤剝,她又恢復到了沒心沒肺的狀態,咧嘴沖他笑,看得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言笑的笑容維持了不到三秒,下垂的視線,注意到他西裝口袋掉出半截的煙。
「跟言出待在一起的時候,別抽菸,我不希望他小小年紀就吸二手菸。」
情有可原,也不是什麼為難人的條件,宴之峋點頭爽快應下,「還有什麼,你可以一起說了。」
也算是對她剛才那句「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陪伴言出」的回應態度。
聽他這麼說,言笑也就不客氣了,從屁股袋裡掏出一張經過反覆摺疊的紙,紙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宴之峋大致瀏覽了遍,都不是什麼苛刻的要求,只有兩條讓他感到困惑,他點出:「'在桐樓期間,不能讓別人發現我和言出的關係'……是我見不得人到了不配當他父親的程度?」
言笑讓他別腦補過頭,「桐樓很小,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把火引到人身上,燒得面目全非,早在我懷孕那會,關於言出的身世就受到了不少非議,這陣風好不容易吹過去了,我不想他第二次淪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宴之峋用沉默表明自己的態度,繼續問道:「在言出長大成人前,不能讓我的父母知道他的存在,又是怎麼回事?」
言笑解釋:「你們家有權有勢的,真要打起言出的主意,我不可能是你們的對手,當然我不是反對將言出交由你們撫養教育——如果你們能教得好的話。」
最後那幾個字更像是質問,宴之峋感覺自己的胸腔被人埋進一根火柴,慢慢燒到心尖,燒得又麻又痛,許久他才找回力氣發出嘲弄的一笑,「你別擔心,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他們連我都不要,怎麼會要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