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片刻,才見承麟慢悠悠地走出來,身上穿著家常衣衫,頭上只繫著髮帶,笑嘻嘻地拱手道:「大將軍蒞臨寒舍,有失遠迎。」完顏彝擺手笑道:「王爺莫取笑。末將登門打攪,還望恕罪。」承麟笑道:「可不是?!我與內子久別重逢,眼看著又要離京,沒幾日好聚,你還來搗亂。」完顏彝從未見過這般狂盪不羈之人,登時窘迫無已,連忙告辭。承麟卻拉著他不放,大笑道:「我說著玩呢,你竟當真了!來來,咱們去書房,今日定要與你喝個痛快,咱們聯床夜話,抵足而眠!」完顏彝聽到末一句,臉上又是一紅,這「聯床夜話,抵足而眠」八字,本是他來問贈書之事時親口說過的,那時滿心以為贈書人是個志同道合的知音,自然盼著能與「他」把酒言歡抵足而談,誰知這高朋雖確然知己,卻是個青春女兒,同寢之事自然不作再想,此刻聽承麟提起,正撞在心事上,不由得面紅耳赤。
承麟只當沒看見,強壓著笑東一句西一句地閒扯,就是不說起長公主,完顏彝忍不住問起時,他也是一語帶過,另轉話題。完顏彝耐著性子陪他閒聊了大半個時辰,實在按捺不住,起身拱手道:「不敢欺瞞王爺,末將曾與長主有約,若僥倖得勝,便同去祭告仆散將軍。如今得大金先祖庇佑,幸未敗歸……」他停下來看了看承麟,後者卻笑眯眯地毫無表示,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末將……想求王爺轉告長主。」承麟笑道:「轉告什麼?你如今名震天下,連大宋大理吐蕃東夏都知道,她還會不知道你打了勝仗?」完顏彝頓時語塞,雖知他故意捉弄,卻也無應對之言。
正踟躇間,忽見徽兒連跑帶跳地竄出來,撲到他身上,脆生生地喚了聲「伯伯」,玉雪可愛地小臉上寫滿了著憧憬,認真地道:「徽兒長大了,也要像伯伯一樣,做個大將軍!伯伯,您教我好不好?」完顏彝喜愛他聰明活潑,和言笑道:「好,好,公子若不嫌棄,伯伯都教給你。」徽兒大喜,蹦了幾跳,又笑容可掬地湊到他耳邊,脆聲道:「伯伯,我姑姑來啦!」他有意要壓低聲音,但畢竟太過年幼,語聲嬌脆,說得承麟也一併聽見。
完顏彝一顫,抱過徽兒喜道:「她……在哪裡?!」徽兒眨眨眼笑道:「在園子裡賞花,我娘也在。姑姑說,一定是爹爹使壞,不讓伯伯賞花,叫我來帶您去。」承麟聞言,撫掌大笑,拍案道:「這鬼丫頭,明明是我派人去接了她來,她倒過河就拆橋!徽兒,咱們也去園子裡,你伯伯賞他的花,咱們賞咱們的!」
-
時值芳春,園中碧草如茵,繁花似錦,蜂蝶飛繞,流泉激鳴,縱有無限丹青手,也畫不出這一幅撩人的艷陽春。
完顏彝想起上次進園,與長公主冰釋前嫌、傾盡肺腑的情景,步履間不自覺地加快,一改多年目不斜視的習慣,左右張望著尋找她。忽然眼前一晃,漫天匝地的春光中盈盈走出一個韶華少女,分花拂柳,婷婷嫋嫋,邊走邊笑吟道:「『看看定遠西還,有元戎閫命,上將齋壇。區脫晝空,兜零夕舉,甘泉又報平安。』」念到最後一句時,恰好走到他跟前,順著「又報平安」四字姌姌斂衽下拜。完顏彝忙長揖答禮,嘴角繃不住地彎起,柔聲低喚:「長主!」然後又向杜蓁行禮。
承麟笑道:「『定遠西還』這四字倒應景,不過你誆了徽兒來請咱們大將軍,只念現成的可不行,罰你自己作一首來。」完顏寧笑道:「李太白都怕崔顥題詩在上頭,何況於我?」承麟卻不依饒:「你又誆我,這幾句不到崔顥。」忽瞥見完顏彝一直關切地望著她,眼珠一轉,促狹笑道:「也罷,那就罰你再念兩首來——不許用唐人宋人的陳詞濫調。」完顏彝怕她受窘,忙道:「慚愧,末將本是僥倖,怎敢勞長主費神。」完顏寧沖他媆媆一笑:「不勞神。」側首對承麟笑道:「遠的有一首——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如何?」承麟撫掌大笑:「好!好!前後情景如此相合,真虧你想得到!那近的呢?」完顏寧又笑道:「萬里風雲開偉觀,百年毛髮凜餘威。長虹一出林光動,寂歷村墟空落暉。」承麟「咦」了一聲,奇道:「這是誰的詩?寫得倒好。」完顏寧笑道:「是元才子的新作,他聽聞大昌原之勝,借草堂大雨歌詠時事,我也是前天才收錄來的。」她雖對著承麟答話,目光卻望向完顏彝,說到元好問之時更是嫣然一笑,與他心照不宣。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