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在萬丈冥淵下,一片幽寂中,平靜地種下一株樹。
細土覆蓋了盤錯的根莖,零星的枝葉上亮起粲然的微光,照亮了遠近晦暗的世界。
如果有哪個倒霉的修士突然出現在這裡,一定會認出這片坑窪像極了五域四溟的地形,那散落成五片似毫不相干、卻又在邊緣處隱約重合的地勢,分明就是如今世界的翻版,無限縮小。
衛朝榮拊掌,拍落掌心的塵土。
他不作聲地站在那裡,沉默地注視著這片陌生而熟悉的霄壤。
——當初該讓申少揚學刀的。
他於緘默中沉吟:如果申少揚用的是刀,那天在不凍海上,曲硯濃絕不會只看一眼便回頭。
隔著另一人的視野,只得她無謂的一瞥,再沒有下文。
微光映照在他身上,勾勒出高大寬闊的身形,又從他胸膛背脊穿透而過,如同穿過厚厚帷幕,微不可察地映照他身後的晦暗。
這分明不是在世生者應有的身軀,他也委實不能算活著,可在那如同虛影般的胸膛,錯雜如晶管般的脈絡之中,一顆虛幻到近乎透明的幽黑心臟緩緩跳動。
「咚——」
「咚——」
如遠古沉雷般的聲息,昭示這顆虛幻心臟的不息跳動,砰然過一千年。
在不息的砰然間,不知從哪混入一聲嘆息。
「隴頭梅又要開了,」他低低地說,好像在用心說給誰聽,「你現在還想看看嗎?」
「咚、咚咚——」
第11章 隴頭春(六)
——衛朝榮是個很奇怪的人。
曲硯濃高高坐在閬風苑的首座上,若有所思地琢磨著。
說來也很荒誕,他們曾風前月下雲雨高唐,可直到衛朝榮葬身冥淵,曲硯濃也不曾覺得自己了解他。
她一向不樂意承認她在乎,夏枕玉明里暗裡三推六問,曲硯濃也從沒解釋過她與衛朝榮到底算是個什麼關係。
毀去魔骨、從鍊氣期開始修仙道的那些年裡,曲硯濃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上清宗,每當夏枕玉問她:以你的脾氣,竟然也會對人垂青鍾情,你其實不像是你自稱的那樣不在乎徊光吧?
曲硯濃總是漫不經心地敷衍:鍾情?你想太多了,我們只是見色起意。
每一次聽見她這麼說,夏枕玉總要緊緊抿起唇,不作聲,用很責備的眼神盯著她。
曲硯濃一直覺得夏枕玉像只老母雞,性格一板一眼的,既不狂悖也不鬥狠,總是拍著翅膀保護小雞仔,三番五次確認過小雞仔的情況都在羽翼之下,再板板正正地一拍翅膀,正經地點下腦袋「咕」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