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相信「天命」,說「天命」在三哥宣武之身。一開始大家只當他圖個吉利,可當他挺過那一晚,滿臉滿身是血,再次沉穩肅然的說出這句話,就好像是吐露了什麼玄奧的讖言,天命天命,終將成真。
或許十一的可怕並不在於多智近妖、心狠手辣、或者城府極深,而是在於他的心中真正的明白,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古如此。只要選中一人,扶著他堅定的走下去,這條路再漫長,也終將有個盡頭。
他選中那人就是三哥。
哪怕那時的三哥還不是宣武,只是個有著一些運氣和膽識的郡守,每個月都在為糧草而發愁,可這也不妨礙他指著盛京的方向告訴他:我喬遲從今以後,會替你殺盡對手,踏平仇讎,讓你做這天下的主人。
那時,忙著在亂世中搶地盤的錢成良和朱橫從未奢想有朝一日能天下大定,金印紫綬,拜相封侯,可他們最小的那位兄弟那雙黑沉如淵的眼眸,似乎早已穿透亂世的重重迷霧,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後——河清海晏,山河錦繡,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第4章 第四癲
大奉的小朝會每隔五日一次,盛京的京官每次都得凌晨寅時就爬起床,整理儀容,迅速出門,在夜色昏昏天地皆暗的背景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待漏院走,準備進宮面聖。
冬天的早上那個冷啊,滴水成冰,呵氣為霧,每逢此時,盛京的武將都得病倒一大片。
沒錯,武將。
頂得住塞北苦寒,能三天三夜不合眼在刺骨寒風中馳騁的武將們,在封侯拜相後,一個個突然變得好生柔弱。
尤其是那五個被封為國公的老傢伙,一病就得病三個月,直到來年春天天氣轉暖,這群老胳膊老腿的面孔才會打著呵欠再次出現在朝堂。
文臣治國,武將安邦,但那時已經天下大定,除了淮陰侯還帶兵在漠北征討朔狼以外,凡是被召回京城的武將一個個都已經上交兵權,領了禁衛軍南衙的閒職,掛著大將軍的頭銜,手裡壓根沒有實務。
每次朝會,文臣在朝堂得匯報辦事進度以及遇到的疑難問題,京城的武將們站在一旁只是擺設罷了,反正有和沒有都一樣。
這樣偷懶怠惰的情況直到淮陰侯收復漠北四鎮十八州回來以後,才得以改變。淮陰侯在西郊校場上以比試過招為由,冷著臉把幾個兄弟狠狠收拾了一遍,痛叫聲響徹西郊。
從那之後,「天家法度,禮不可失」這幾個大字深深烙刻在所有武將心頭,自此每一個朝日,再沒有一個武將膽敢無故缺席。
東方欲曉,朝日初上。
建福宮門開啟,皇城巍巍九重宮闕沐浴在金色晨光之中,文武百官魚貫入朝,每個人的身影在高大巍峨的殿宇面前,都顯得是如此渺小。
所謂「黃人日映仙盤上,閶闔天隨禁鑰開」,這幅莊嚴肅穆,恢弘大氣的景象,無論何時看,都讓人覺得心潮澎湃,望之興嘆。
玄皂官靴踩上白石甬道,在低頭前行的百官之中,喬知予駐足抬頭,挺直肩背,遙遙望向大興宮的左側。她知道,重重宮闕間,那裡應有一處不大的望台。
在第一世,她還是宣武帝後宮的妃嬪時,曾在凌晨時分站在那處望台之上,站在飛檐翹角的陰影間,用艷羨的眼光遠遠目送那些文武百官迎著朝霞,緩緩走進紫宸殿,踏進整個大奉至高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