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外与朋友会局去?了。”
尤老爷嗤笑着?靠在榻上,“他的朋友真是遍布天下,自小到如今,才往嘉兴走动过几趟,就结交了那么?些朋友。”
鹿瑛忙辩解,“都是些常往湖州去?的人家,在买卖上常有来往的。我公公说本来就嫌他成日不做正经事,他这才与他们走动得多些,要学着?做生意?。”
尤老爷瞧一眼?曾太太,“姑娘嫁出去?果然?就是别人家的了,你看,我还没?说姑爷什么?不是,女儿就先替他辨起来了。我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年轻,太好耍,到底不是好事,还是要有些拼劲,贪图享乐仔细迷了性情。年轻男人,还是当如安阆,或是……”
恰在窗纱上瞥见廊下良恭,继而乐道:“或是像良恭这样的,能吃苦耐劳。家里虽有金山银山,也总有挥霍成空的一天嘛。”
听得妙真心?花怒放,好像是夸了她?一般,把腰杆得意?地挺起来。嘴角却是不屑地一撇,“良恭有什么?好,不过是个下人。”
尤老爷鼻稍一吹,“哼,妙丫头,你可不要门?缝里看人,就是皇帝老爷往上数一数,祖上也是穷苦出身。”
妙真心?里越美?,越是翻着?眼?皮不认同。那眼?皮翻转到窗纱上,心?里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细小的快乐。她?的眼?睛冒在曾太太肩上,向尤老爷贼兮兮地扇动,“那您说,到底是安表哥好,还是良恭好?”
尤老爷哈哈一笑,“各有各好。”
妙真不觉又?问:“那您倘或再?有一个女儿,情不情愿许给良恭?”
谁知尤老爷将笑一收,瘪起嘴,“那不成,把女儿嫁给他,岂不是跟着?他吃苦?我舍不得。看他好归看他好,要做女婿,那是两码事。”
妙真立时有些不高兴,冒出个脑袋,“可见您真是个地道的生意?人,才说人家好,这会又?不认!”
尤老爷刚要张嘴辩,曾太太便来搭腔,“好了好了,还要为这子虚乌有的事争起来不成?有你们两个就够操心?的了,再?有一个,我只怕是活不成了。”
话锋转过,又?说起年后叫妙真跟着?鹿瑛两口往湖州去?的事情。果然?尤老爷是不答应的,连连摇撼着?手,“不成不成,妙丫头从未出过远门?,山高水长的,出了事怎好?”
曾太太嗤道:“能出什么?事?那是鹿瑛的婆婆家,又?是亲姑妈,你自己的亲妹子你还不放心??”
“我不是说去?寇家不放心?,我是说路上远,万一遇到个什么?贼寇……”
还未说完,妙真已强争起来,“尧哥哥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回,也没?听见他说遇见过什么?贼寇。鹿瑛和?寇立从湖州回来还不是好好的,怎的我就倒霉,好容易出一趟门?,偏叫我遇上贼寇?您就是不想让我去?,也罢,我不去?了,往后也不到常州去?,就守在您身边,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鹿瑛这会骑虎难下,本就没?主意?,只好帮着?劝一阵。几方劝说下,尤老爷只得说再?议。
这一议,先赶上送胡舅母与安阆回常州,后又?是各家年礼往来,就暂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寇立因为此事不定,心?里也不安定,常催促鹿瑛,“年关就到了,早定下来,咱们好先打发人回去?报信啊,母亲在家也好将大姐姐的住处收拾出来。跟着?去?的还有若干下人,也要找地方安顿他们,都是费时日的事。”
鹿瑛正坐在妆台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脸畔坠着?的尤老爷送的那两只红宝石正熠熠生辉,红得窝心?,返照出她?眼?底有点自私无情的目光。
她?自己看着?自己的脸,渐渐生出羞愧,隔定好半晌才扭头照他一眼?,“你心?里光是惦记钱。有了钱也是大手大脚的花,还不如没?有。”
“怎么?说这话?”
寇立听出她?这必定又?是动摇了。他这妻哪里都好,温柔和?顺,贤惠持家,就是过于没?主意?。好在他就是她?的主心?骨,也是她?不能出口的许多主意?。
他重提耐性走过来哄,“难道我前些时说的都白说了?咱们是替大姐姐存放,又?不花她?的。再?说我寇家还没?穷到短我的吃喝,犯得着?使她?的钱?”
见她?不作声,他一屁股坐在案上,抱起胳膊叹气,“有件事我还没?对你说,出门?时老爷对我讲,过两年分一间铺子给我做。我想,一间铺子算什么??大哥管着?同杭州府的那几笔丝绸生意?,那是多少进项?怎么?到我就只一间零散铺子?还是厚此薄彼。我非要做出个样子给他老人家瞧,也好叫他老人家看看,我寇立不是那没?本事的人。可我要单做生意?,总要本钱。咱们若能替大姐姐存放那两处田庄的地契,我暂借一份出来换些做生意?的本钱,将来她?要用时,我连本带利都还她?,既是为她?好,也是方便了咱们,岂不是两全?”
鹿瑛只盯着?他那张一开一合的嘴,看得久了,只觉她?这丈夫能说会道,哪是不学无术的人?
又?将那份犹豫抛开,反劝他,“我知道你是个有打算的人,只是外头人看你爱玩,都只当你没?甚出息。可我是信你的。我爹你也晓得,就是不放心?大姐姐走这样远。你别急,大姐姐自己也想跟我们去?玩,你让她?去?磨,爹拿她?没?法子。”
不料妙真一连软磨硬泡了几日,尤老爷仍是犹豫不决,唯恐妙真路上出什么?岔子。妙真这日起个主意?,想着?尤老爷一向看良恭可靠,便推良恭去?说。
一路上嘱咐道:“你千万要说你拿性命担保,不叫我出一点岔子。老爷放心?下来,就许我去?了。”
良恭散漫走在雪里,满是个不情愿,“你叫我去?说也是可笑,难道我能做得了小姐的主?老爷也未必肯听我的。”
“你说你拿性命担保嚜,老爷信得过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踩得雪沙沙作响,半晌没?听良恭发声。妙真回头瞟他一眼?,“你是不肯帮我说和?,还是不肯拿性命保我的安危?”
良恭好笑起来,“这怎么?又?扯到性命上头了?”
“怎么?扯不上?老爷怕的就是路上遇见个什么?贼啊盗啊的。真遇上了,你是先跑,还是先护着?主子?”
他眯起笑眼?远远向天外望去?,“咱们江南一带还算太平,少有贼寇。”
本来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妙真却忽地较了真,立在雪里挑着?眼?,“少有也是有,偏就叫我碰上了呢?你是丢下我自己跑,还是想法子护我要紧?”
良恭也只得立在那里,看她?的神色,是一定要个答案的才肯罢休。
原是随便点点头就能哄过她?去?的事,这会却叫他难以启齿,好像真应下来,就等同于真是把性命押给了她?。
这哪里值当呢?他把眼?别开,余光却被她?那双高傲的眼?睛挽绊住。又?变得有些犹豫了。
即便良恭真拿这话说给尤老爷听,尤老爷仍是在案后摇手。其中还有个缘故,尤老爷想着?妙真再?过一二年即要出阁,这会再?往湖州去?一趟,只怕父女相聚的时日无多。
妙真带着?好大的气地回屋,沿途雨雪,她?兀自往前走。良恭追上来给她?撑伞她?也不要,将伞抢来摔在地上,折断了散架。
回房小丫头看她?湿了鞋袜,忙奉茶上来,请她?换衣裳。她?却将胳膊一扫,将茶碗“咣当”扫了下去?。
吓得小丫头忙冒着?大雪去?外头寻人来劝,不想里外寻了一圈,林妈妈白池等人皆不在家,忙着?筹备过年的事情去?了。
只得又?到院门?外头敲良恭的门?,“良哥哥,你去?劝劝姑娘,她?在屋里发火呢。”
良恭正在铺上睡着?,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咕哝道:“随她?去?发,横竖她?火气大,浑身的脾气不发出来她?也不痛快。”
那丫头在门?外一怔,又?再?试着?敲了敲,“我们可劝不住,白池姐和?花信姐都不在家。她?一会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