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绵绵细雨落在青瓦砖上,滴答答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距离都城百里外的大光寺内,身穿粗布衣裳的小廝抱着把油纸伞,疾步跑至前方那座幽静的水榭,顿时泥水四溅。可他也浑然不顾自己全身都湿漉漉成落汤鸡了,只一心赶路。
「小少爷,夫人怕是等急了,快些回去吧。」小廝踏入水榭,抖乾身上的水珠,抬起一手拂开贴在额前的碎发,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边说。
沐桓玉背对着他,纤长的群青色背影凭栏而立,迟迟未做回应。良久,才不疾不徐问道:「阿七,你说这雨何时才歇停?」
见自家主子答非所问,唤作阿七的小廝急了。「今儿个大少爷回城,夫人老早就提醒您回去参加接风宴,眼下这日头都该落了,再不回去,夫人非把奴才的皮剥了!」
「喔?」沐桓玉闻言,轻笑出声:「有差吗?反正你皮糙肉厚的,少一层不碍事。」
「小少爷!」阿七简直哭笑不得,「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这天啊愈晚愈凉,您要是染上风寒有个好歹,奴才十条命也赔不起呀!」
「唉,就你囉嗦,真怕了你的。」沐桓玉轻叹口气,终是远离栏杆,准备打道回府。
「多谢小少爷体贴。」阿七爽朗一笑,撑开油纸伞后高举至沐桓玉头顶,自己则暴露在雨中。
沐桓玉在阿七的陪同下上了候在寺前多时的马车,回程路上他一直在想,这是自己第几次失望了?
他是镇国大将军府上的么子,上头两位兄长皆完美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威武,只有他随了母亲柔美的五官,相貌清秀,弱不禁风,简直丢光了将军府的脸。父亲不喜他,两位兄长也瞧不起他,唯有母亲还算向着自己,每每都给自己说好话。
由于生来就与将军府格格不入,这使沐桓玉变得性子清冷、寡言少语,只有母亲和阿七这类亲近之人才能让他开口多说两句。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有个在梦里也想要倾诉千言万语的对象,那人便是当朝的太子爷——白锦琛。
白锦琛乃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他为一国之母所生,舅舅又是当今大丞相,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不说,更生了一副迷倒万千少女的俊美容顏,是眾人心中的乘龙快婿。
而将军府的耻辱,与这位天之骄子就是在方才的水榭初相遇。沐桓玉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年夏天的初心萌动,捨不掉早已被人拋之脑后的承诺。
「他们不喜你无所谓,我白锦琛喜欢你就行!记住,这里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下次我教你作画,母后说我很有天赋的。」
孩子的喜欢很单纯,他们的世界只有好人坏人、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明知如此,但沐桓玉还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九岁到十七岁,这八年间他得空便到那处水榭,幻想当年的男孩出现在他眼前,期待对方兑现承诺,教他作画。
可八年的时间只等来满心失望,被人遗忘的感觉并不好受,更让自己变得可笑。
沐桓玉一直在等,即使白锦琛忘了当年的承诺,从未来到这乘载他一片痴情与梦想的水榭。
不过他早习惯了等不到他的日子,所以没关係。
八年是等,再多个几年也是等。
思来想去,不知不觉马车已驶过城门,煞停在将军府正门前。
「小少爷,到了。」阿七在外头低喊了声,开门搀扶沐桓玉下来。
沐桓玉抬头瞅了眼刻着「沐府」的牌匾,心中自嘲着:沐桓玉啊沐桓玉,就算一会儿被人讥讽不像将军所生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否则就正中他人下怀了。
嘻笑声由远至近,沐桓玉步入厅堂,感觉几道刺人的视线正朝他直射而来,人们霎时噤若寒蝉,厅堂内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