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一直等在這裡,等一場一定會到的雨,等一艘再也不會回港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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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聞漓知道,她等不回一艘再也不會回港的船。
但她沒處可去。
堤岸潮濕的木板閣樓里是她等謝了的石斛花,她積攢了許多的錢財沒有了意義。
她就這樣站在岸邊,青黑色的天壓到她的頭頂,跟她第一次來到西貢的時候一模一樣,腳底下的石子膈得她疼。
那個時候的阿爸說,那是因為他們在海面上漂泊太久了,落到地面上的時候,再次重回大地,就像快要枯死的玫瑰重回土壤一樣,有的能繼續活下來,也有的,就會死在那不適合自己生長的土壤上。
她從來都覺得,她才是那朵會死在西貢的玫瑰。
她日夜思念故鄉,思念中國,思念廣府,思念嶺南。
阿爸卻能活下來,他悄無聲息地背起生活的詛咒,為的就是當初佟姑姑那一句「來越南吧,好歹我在越南還有點生意,總不會讓你們父女倆活不下去。」
然而事實卻是,姑父的場子裡要申請牌照的時候,要用一個外籍的殘疾人信息,佟阿爸就是最好的人選。
等事情弄好了,父女就住到了堤岸。
這兒定居著許多像他們一樣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來到西貢的人。
她坐在那高高的門檻上,想念廣東熱騰騰的一碗腸粉,聽著隔壁那條街上各種喧囂嘈雜的聲音,學著這裡的很多適齡青年一樣,背起書包,念完她本應該埋頭苦讀的高中。
農民工子弟學校里,她操著一口生澀的越南語,在歸家之後去租來的田裡修剪玫瑰,也會在休息日擺攤叫賣。偶爾抬頭,瞧見西邊落日餘暉里透紅的晚霞,被西貢的暮色驚嘆到的同時想到故鄉的天,是不是也是這樣同樣的美。
她十七歲的時候,知道原來背井離鄉,原來是那樣那樣難以訴說的感覺。
來這兒的第一年除夕,佟聞漓難捱對故鄉的思念,就問佟谷洲,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回到故鄉,回到中國。
佟谷洲安慰她說,等她上完大學,有了賺錢的能力了,她就能回到中國去。
佟聞漓為此很努力,即便越南語對她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為了能早日回到故鄉,她總是樂此不疲的。
她因此謀劃著名帶著來福去賣花,打算把回鄉之旅提上日程。
「攢錢,買兩張船票。」她堅定地說到。
佟谷洲喝著點土燒酒,久經風霜的臉紅彤彤的,「一張就行。」
「一張?」
「你阿爸我就不勞我們小阿漓費心了。」他紅著脖子,笑意盈盈。
「什麼意思,阿爸,你不回去嗎,我們是一塊來的,當然也要一起走。」
佟谷洲擺擺手:「等你長大了,阿爸就老了,老頭子折騰不動了,我就在這兒,這兒挺好的。」
「可這兒,不是中國。」佟聞漓停下數錢的動作,秉直身子,坐到佟谷洲的面前,「阿爸,我想回家。」
她強調了一下:
「你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