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殷疼痛稍退,「丁靈。」
丁靈撫摸男人冷冰冰的面頰,「還疼不疼?」
阮殷搖一下頭,「我又失態了。」
「你很好。」丁靈道,「去躺一會,好不好?」
阮殷柔順地點一下頭,任由她半扶半抱拉起來。丁靈氣力小,阮殷雖瘦,卻撐不住,兩個人磕磕絆絆,等阮殷終於躺在枕上時,已是淋漓出了一身汗。
只這麼一會兒,男人最後一絲血色都消失了,他本就生得白皙驚人,眼下看著跟只活鬼一樣,「丁靈……」男人奄奄地叫她,「你讓他們走。」
丁靈回頭,看一眼空無一人的屋子,膽戰心驚道,「都走了。」
阮殷「嗯」一聲,閉著眼睛微弱地呼吸。那張紙一直懸在他手邊。紙上廖廖數語,丁靈一眼看完——
吾生無幸,無一子嗣。阮殷阮齊二人,忤逆狂悖,畜生不如,為人不能繼吾衣缽,為鬼亦不能繼吾香火。吾無顏對列祖列宗,吾身死後,一火焚之,骨灰灑落山川河海,吾身不入祖墳,吾魂不入宗祠,不受祭祀,不許任何人為吾戴孝守靈。
丁靈看得心臟驟縮,眼眶劇痛,摸索著握住男人冰冷一隻手,胡亂道,「別怕,沒事。」
男人沒有一絲氣力,脖頸軟垂,稀泥一樣躺著。聽見聲音只是微弱地撐起一點眼皮,「……我很好。」
丁靈捧著男人瘦削的臉頰,「是,你一定要很好。」指腹捋過男人有些銳利的眉峰,「你一定會很好。」
男人空洞地睜著眼,「死了,都不讓我戴孝。做鬼都不肯見我。」大顆淚珠從男人目中滾下,砸在枕上,濺出一小片深色水痕。男人木木地,「忤逆狂悖……畜生不如……」
丁靈聽不下去,「不許亂說。」她雙手捧著他,強扳著同自己對視,「再說我要生氣。」
男人被迫收聲,迷惘地看著她。丁靈道,「阮殷是我要帶去家鄉的人,你不能這麼說他。」
男人大睜著眼,目中慢慢蓄了淚,漸漸不堪重負,沉甸甸地滾下來,盡數洇入枕褥,從一小塊變作一大片,濕漉漉的。
男人筋疲力竭,眼皮墜下來,昏睡過去。
阮繼余進來,「姑娘,夏院正來了。姑娘隨我暫避。」
丁靈依依不捨看著昏睡的男人,一步三回頭,仍舊避到帷幕後。不一時阮繼善引著鬚髮皆白的老者進來,丁靈便知這是當今名聞天下的再世華佗,神醫夏隨。
夏院正束起衣袖,翻著眼皮看一時,又把過脈,「千歲這是受驚過度,又過度悲傷,以致心脈不調,表證神志不歸,更兼吐血。」抬頭道,「勞動善都統回稟聖人,不是小病症,不可再過驚擾。」
阮繼善忍不住罵,「阮佩高這個不懂事的玩藝,那種東西扔了罷了,還腆著臉連夜拿給爺爺看!糊塗!」
夏院正道,「捲起衣袖。」便去隨身帶的匣子裡取針。
阮繼善俯身讓昏睡的男人平臥,自己跪下,一點一點捲起闊大的衣袖,白而細的兩知手臂平平鋪在男人身側。夏院正炙過針,從手少沖入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