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信巫蠱不對,但你心存百姓,算得上功過相抵,那個術士不能不賞——趙天師,朕先賞他一個宮中行走。過一時再尋個錯處攆出去——這事就這樣,以後不必提。宮裡也不能有這種東西出入。」
最後得利的居然是那個裝神弄鬼的術士。眼下多說一個字都是錯,阮殷只道,「陛下聖明。」
「姨母那裡——」
「奴才回去便修書往西州。」阮殷道,「陛下命奴才往西州,只是奴才身殘體虧不敢污了北穆王門庭,情願請旨往南宮守陵。」
皇帝心滿意足,「原該留你到朕大,只是阿母這個病纏綿,不知幾時才能大安。若拖得久了,朕這婚事必定也是要延後的。你差事一交,盯著你的人說不得就要攀咬上來,到時候便是有朕護著你,大理寺御史台你總是要走一趟給他們個交待——速速離京才是上策。越往後頭天氣越加炎熱,你身體虛弱趕路辛苦——不如這便收拾離京。阿母那裡不必掛念,等阿母大安了,大伴常回京探望,阿母看著你也歡喜。」
終於——過關了。阮殷埋著頭,隱秘地吐出一口氣,「奴才叩謝陛下聖恩。」
皇帝兵不血刃解決了這個權宦也很是高興,便記起幼時相伴的情誼,「朕自幼跟隨大伴玩耍,如今分別在即,叫人依依不捨。來人——」
自從皇帝tຊ成年,阮殷早已經同他生疏,一二月余不見一面都是常事。眼見他如此惺惺作態,心裡冷笑,面上卻作誠惶誠恐模樣,「陛下此言,奴才粉身碎骨不能承受。」
內宮太監走進來,見老祖宗跪著,便也跪下。
皇帝道,「傳朕旨意,阮殷心念皇恩,主動請纓為先祖守陵,一片赤誠堪為人臣楷模。著任正三品總領太監——代朕守陵。」
司禮監掌印是正四品,已然是太監仕途的天花板。皇帝金口一開多出一個正三品總領——前無古人,後頭有沒有來者只怕都很難說。而且是代天子守陵,即便有人想趁阮殷失勢做些手腳,也要估量能不能動。
阮殷忙磕頭,「陛下恩重,奴才愧不敢受。」
「沒有什麼受不起的,朕意如此。」皇帝站起來,「大伴多保重。」便往外走。
阮殷跪著目送皇帝離開。臨近分別,皇帝再也沒有提過一個字回京請安的話,他們心裡都知道這一別便是至死不見。阮殷卸下一口氣,身體發沉便撲在椅上,咻咻地喘。
李慶蓮走來,見阮殷摔在那裡,疾步上前,「爺爺這是怎麼了?」便摸他面頰,燙得縮手,「怎麼就燒成這樣……傳太醫,太醫——」
阮殷攥住,「別出聲。」他用力撐起眼皮,「記著這是在宮裡——悄悄命人送我出去便是。」
「爺爺!」
「我沒事。」阮殷喘一口氣,「離開這鬼地方,我就自由了……你走——」他用力推他,「你走——快!」
李慶蓮其實都懂,只能一步三回頭離開。太后病重,宮中禁止車馬行走,只能從內宮監尋兩個心腹,斗篷遮著,背著阮殷揀僻靜處出宮。阮殷燒得綿軟,連頭都抬不起來,視野中是皇宮一平如水的清磚,堅硬的磚石在他目中居然似水波蕩漾扭曲,一層一層地漫上來——占據他全部視野。
自由了。
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