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後怕在這一刻沖洗了一切,所有成功、名譽和金錢在死亡面前蒼白如紙。在直升機引擎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她看著毫無生氣、臉色發白的池羽,也覺得四肢發軟。
張艾達一向是精明強幹的經紀人,處理事情從不拖泥帶水,也極少感情用事。可如今,想起幾個小時前近在咫尺的危機,她竟然也覺得喉頭乾澀,一陣哽咽。
池羽看她臉色,只覺得歉疚。也不只是對她,還有一切關心愛護自己的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其實沒這麼危險的,但是我今天……好幾個決定,是我做錯了。是我不應該。」
他在徹底醒轉後,先花了十五分鐘時間,復盤過去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一切。
連日降雪,昨天下的新雪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沒有人聽到過炸山的聲音。如此看來,賽會方應該也沒有人為提前觸發雪崩,對比賽區域進行風險控制。在直升機上俯瞰時,池羽就看出了Max的想法。他倆都有很多大山經驗,也都看出來這座山有風險。「暴露程度高」,這還是當時他在北京的餐廳里看著哈希勒根的FATMAP,親口和肖夢寒說的。看地圖能看出來的事情,看山為什麼就看不出來?
他竟然忽視了所有危險的信號,也包括Max的好心提醒。這是他的第一個錯誤。
在大山里拍廣告的時候,為了美觀,他也不會背氣囊。可那是在管控過的區域。他想,參與這種級別的比賽和自己滑道外野雪不一樣,全程都有數台攝像機對著,可以實時定位。出於僥倖,他覺得自己可以依靠經驗全身而退。這是第二個錯誤。
「規劃好你的撤離路線。」——這句話不是說說。在那準確的一刻,他自己的讓勝負欲戰勝了對於安全的判斷。池羽不但拋棄了他看好的線,也撕碎了他規劃好的撤離路線。這是他的第三個,也是最最致命的錯誤。
Max第一個Drop In下滑的時候,或許積雪殘存的穩定性已經被破壞。即使經驗老道如他,也是選擇安全至上的路線。而池羽則冒了太大的險。實在太不應該了。
張艾達艱難地開口,問他:「你在阿拉斯加也不是沒有……怎麼這次就……」她一輩子強勢,想要的答案,沒有得不到的。可她看著低頭認真反思自己的池羽,責備怪罪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她轉而道:「主辦方有很大的責任。你……先別想了,還是好好休息吧。」
池羽也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冒這麼大險,難道就為了拿個無關緊要的名次?到底是哪步走錯了?
他的大山野雪經驗很多。在阿拉斯加,比哈希勒根陡的山,比今天更有挑戰的天氣環境下,他都滑降過。他自認為是成熟的大山滑手,也自覺得能將「風險管理」的課題做到極致。
為什麼在準備不充足的情況趕赴賽場,為什麼還會在Max在的時候拼命證明自己,就好像為什麼十四歲那年非要在池勉面前死磕triple cork 1440一樣。只因為自己在他們面前,曾經不夠好。他已經是世界冠軍,可竟然還是會糾結於十幾歲時候的想要而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