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貌停了一停,輕輕點出:「譬如現在,法師能安心到那爛陀寺求學,難道不正是因為中原的皇帝陛下,以軍力有效遏制了突厥人麼?」
如果中原抗擊突厥不力,無法消滅或者牽制漠北的野蠻部族,那麼等突厥人強盛壯大之後,他們會對絲路乃至天竺國家做些什麼?
數百年後,趙宋終於以它豐富的實踐經驗,完滿回答了這個問題。當然,代價就是數千里佛國的凋零滅亡,璀璨文明之火猝然熄滅,再也不能燃起。
等到漢人再次踏上西域,已經是八百年以後的光景了。
玄奘愈發沉默。他沉吟了很久,輕輕開口:「施主的指點,貧僧不太明白。」
「法師說笑了。在下從來直來直往,說話又有什麼難懂的?」林貌道:「我的意思明白不過——既然要依附於強大的秩序,才能保存這學術星星之火;那麼放眼此天下九州,最為強大、壯健、不可戰勝的秩序,又在哪裡?與其信賴夾縫中倖存的弱小國家,為何不將學說交託於更可靠的力量呢?」
「如果法師願意從中說和,讓那爛陀寺的法脈歸於中原皇帝庇護之下,那麼在下也願稍盡綿薄之力,牽線搭橋。如此則兩全其美,那爛陀寺的學說,便可仰仗聖天子的光輝,長久保存繁榮下去,豈不甚好?」
林貌徐徐交代他早已打好腹稿的台詞,並未過於掩飾,而只是坦誠指出了歷史事實。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靜臥在側的護法神獸狸花貓卻立時站起,當下抖了抖耳朵,直勾勾看著巧舌如簧的鏟屎官。
玄奘法師並未答話,神色間卻頗有異樣。他自小立志求經,於天竺的軼事頗為熟稔,自然知道林貌所言非虛。天竺諸國,或許在辯論想像乃至交匯中西文化上別有所長,但武德卻實在難以恭維。要知道,天竺北部環形高山,因常常被北方部族用作侵略的跳板,竟得名為「興都庫什」——殺死天竺人的山脈。
這樣的力量,能否長久保存嬌貴而柔弱的學術之花,的確也是大大的疑問。
他輕聲道:「但中原皇帝,未必能將軍力投射到那爛陀寺所在之處。」
「這就不必法師操心了。」林貌微笑:「在下可以為此作保。只要天竺諸國願意歸附,中華的天子就有絕對的力量,能完全保證他們的平安,不受任何威脅。」
玄奘法師微微動容。他曾親眼見這位林施主與太子同行,又曾聽聞朝中驟然而興的新貴「林長史」,隱隱已是至尊的幸臣;而今幸臣發話,他對這保證倒也並沒有什麼懷疑。
只是,縱然有此保證,憂慮仍舊難以消除。
「施主說,要依附強盛的秩序,才能保存法理。貧僧並不敢對此有異議。」玄奘低聲道:「只是,法理的保存,畢竟是數百上千年,久久為功的事情。又有什麼秩序,可以延續如此之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