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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後,雨水漸漸地多了,剛晴了兩日,天色又轉了陰,到了下午申時,烏雲翻滾,眼看要下大雨。
裴沐珩自皇宮出來,打算回府一趟。
皇帝已有好轉,太子的案子有條不紊地在查,這段時日,朝廷上下詭異般的安靜,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當差,誰也不敢翻出半點風浪。
一切朝著預想的方向發展,裴沐珩心情屬實不錯,更添幾分意氣風發。
黃維陪著他鑽入馬車,順道告訴他,
「少奶奶今日出門去了,去了她的嫁妝鋪子,還說要去隔壁藥鋪抓些藥,這會兒也不知有沒有回府。」
裴沐珩目色幽幽看著前方的虛空,這才想起夫妻倆起了齟齬,沉默片刻,開口吩咐,
「去鋪子接她。」
這一路裴沐珩按著眉心想,朝爭大變在即,他沒有功夫去揣摩妻子的心思,更無心去糾纏她那些過往,只要徐雲棲心裡沒別人,日子就能過。
徐雲棲剛行了一段路,瓢潑大雨從當空澆下來,車夫想快些趕回府,路上不小心陷入泥坑,車軸壞了,徐雲棲主僕來到一家鋪子的廊廡下避雨。
牆角種著一顆月桂,桂樹下不曾鋪青石磚,漫天雨絲澆下來,地面泥濘一片。
她聞著芬芳的泥土氣息,聽著噼里啪啦的雨聲,放空了心緒。
大約是跟著徐雲棲漂泊慣了,銀杏望著無邊無際的大雨,也絲毫不愁怎麼回府,仿佛無論在哪裡都可以湊合一夜。
裴沐珩擒著一把黑油傘下車,看到對面的妻子身著月色長裙立在檐角,雨絲沾濕了她額角,鬢髮一根根濕漉漉地黏在面頰,那張白皙的俏臉被水洗過,刷出一層新的艷色來,狹長眼尾彎成一道無邪的笑,滿臉寫就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當年的那場大火,無邊無際,像極了面前這場雨。
火苗如靈蛇,拼命往她身上竄,發尾沾上火星子,袖口被燒出一道口子,她跑啊跑,摔倒在水缸邊,濃煙嗆得她喘不過氣來,窒息的絕望漫過心頭,大約是老天爺不肯絕她吧,雨轟隆隆而下,那種絕處逢生的舒爽至今嵌在骨子裡,揮之不去。
她喜歡雨,喜歡被雨洗刷的感覺。
忽然間,一把黑油傘撐在她上方,那個男人,挺拔蘊秀來到她跟前,將風雨隔絕在他身後,薄唇輕啟,慢聲道,「夫人,我來接你回府。」
徐雲棲愣愣看了他半晌,低頭瞥了一眼濕漉漉的裙擺,露出幾分不好意思。
裴沐珩將身上披風解下,遞給她,徐雲棲裹好,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裴沐珩將她接上馬車。
馬車十分寬大,小案軟塌茶具一應俱全,車內整潔乾淨,一塵不染,徐雲棲身上沾了水汽靠坐在一邊,夫妻倆之間隔了些距離,裴沐珩見她面頰殘有雨珠,尋來一塊帕子遞給她,徐雲棲一面裹緊衣裳,一面將面頰的雨水拭去,隨口問道,
「三爺怎麼過來了。」
「我有些話想問你。」裴沐珩眉目清逸,語氣也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