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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謝卻山來說,在山水間等死的心情有些微妙。
這個與世隔絕的牢籠,竟還有些詩情畫意。他甚至都不太確定,這是不是章月回的好意,讓他生前最後一段時光不至於過得太慘澹。
手上的鐐銬束縛了他的行動,他走不出房間的門,卻能透過窗看到外面的景色。
他看著晝夜輪轉之間,春意爬滿懸崖,山間的十里桃林綻放,春風裹著花瓣落滿江。
他的人生少有這般放下謀算、腦子放空的時候,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過去他也有一段被幽禁的時光,那時他剛到大岐。他要是太輕易投誠,反而可疑。岐人喜歡有氣節的漢人,又不喜歡太有氣節的漢人,這個尺度十分微妙。他必須要做硬骨頭撐一段時間,任岐人將八百樣威逼利誘、軟磨硬泡的手段用在他身上,才能顯出真實。
韓先旺為了磨去他的心性,故意讓他被昱朝軍隊抓回去。邊境軍士恨他入骨,百般酷刑施於他身,後將他關在暗不見天日的地窖里,等待押解回京。謝卻山在那地窖里待了十日有餘,不曾見過一日陽光,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那是真的想要發瘋。
折磨他的,並非敵人,而是自己的同胞、同袍。他必須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能透露。
這也是岐人歹毒的地方。
可他知道,他得熬過這一關,讓岐人以為他已經從肉體到精神都被打碎了,才能相信他會因大岐而重塑。
在他奄奄一息之時,韓先旺才姍姍來遲,救他於水火,顯出皇恩浩蕩。他像只狗一樣跪在韓先旺面前,說出「救小人性命者便如再生父母,小人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這樣毫無廉恥的話。
所以當那日大雪,南衣跪在他面前,求他饒她一命,還說出「骨氣幾斤重,又抵不過人命」那樣的話時,他大概已經開始憐惜她了吧。
他知道龐遇一定會交代她什麼,而她為了求生裝出了令人厭惡的軟弱,他心疼這种放棄尊嚴的勇氣,像是在心疼多年前的自己。
他一直不敢去回想那段日子。他也曾是一個無比驕傲的人。恩師沈執忠希望他臥底大岐時,他天真地懷揣著孤勇者的滿腔熱血,甚至低估了這個任務的難度。可一旦上路,便再不能回頭。
他與大岐,從一段幽禁開始,到一段幽禁結束,這個任務,他應該完成得還算不錯吧。
要說還有什麼放不下……
不,也不能有什麼放不下了。
一輪彎月已經爬上懸崖,映在水裡,像是一把斬水的鐮刀。
他望著江面發呆,隨手摸了花盆裡一粒鵝卵石,對準了水面一擲。撲通一聲,混淆在風中像是幻聽,月亮被打碎了,又很快聚攏。
頑固地非要在那裡。
謝卻山跟那輪倒影較上了勁似的,又捻了一粒石子,正要脫手扔出去時,忽然看到了在江面上一葉隨波逐來的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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