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看著她不動,目光中隱隱透著警惕,阿菱也不在意,打開瓷蓋放到他們身前的几案上。澄清的髮油散發出淡淡的梔子香氣,男孩神色微微鬆動,猶豫著拿梳齒沾了點髮油。
阿菱看了看一旁乾乾淨淨的碗盞,沒再打擾他們難得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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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街上正在辦喪事。
有家未出閣的女孩兒掉到河裡淹死了,撈上來的時候屍體被泡得發漲,親娘想給女兒換身體面衣裳都無處下手。家裡人匆匆買了口薄皮棺材,吹吹打打地送女孩兒出殯。
天色灰濛濛的,像是整日都不會再出太陽,哀樂和著哭聲在天際撕開一道口子,漏進一陣風,吹得紙幡簌簌搖晃。阿菱踩過一地紙錢,輕輕嘆了口氣。
謝恆殊有時候會想,她哪來的這麼多氣可嘆,天底下有一千種風景一萬樁事體,仿佛樁樁件件都能勾動她的心緒。誰說女人心胸狹窄,他看阿菱那顆心就廣大得很,什麼人都能裝下一點,他要往上走一走,恐怕都沒有歇腳的地方。
偏看不得她這副樣子。
謝恆殊:「哪天不死人?你嘆什麼氣?」
阿菱:「白髮人送黑髮人,總是更傷人些。」
阿菱走過那戶人家,忽然頓住腳步:「殿下,你有沒有覺得這條街上死人的似乎格外多。」
今天只有這一戶人家在辦喪事,但仔細看看,沿街好幾戶人家都掛著白燈籠,貼著白色的對聯,處處透著未除喪的痕跡。
謝恆殊極少涉足市井之中,對這些並不敏感,阿菱提醒後他才察覺到這裡確實有些不對勁。廣陽府雖不算富饒之地,但近年來也沒發生過什麼天災人禍,百姓生活還算安定,按理來說一條街上不該有這麼多人接連死亡。
兩人對視一眼,前面那扇門忽然被推開,一個婦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誰來救救我的兒!」
後面又追上來一個年輕婦人拉住她,嗚嗚咽咽地掉著眼淚:「娘,小叔已經咽氣了!」
婦人仿佛天塌了一般,坐在地上大聲哭嚎:「我的兒啊!」
鄰居伸出頭來看,咕噥了一句:「造孽啊,莫不是被那陳魚丫頭把魂給勾下去了。」
原本想過來幫忙的街坊,聽了這麼一句話也不敢進去了,要是勾錯了魂怎麼辦?
婦人聽了這麼一句忽然就止住哭,瞪著兩隻爛桃兒似的眼睛沖向陳家:「不知廉恥的賤丫頭,還我兒子的命來!」
陳家人剛送女兒出殯,心裡本就不痛快,一把將這瘋婦人推開:「滾開!你兒子死了關我女兒什麼事?死了也是老天開眼,看不上叔嫂作親的污糟爛事!」
兩家人比鄰而居,兩句不合就當著眾人的面互相揭起短處,那年輕婦人「哇」地一聲痛哭出聲,強忍著羞恥拉婦人回去:「娘,咱們回去吧,小叔是上吊自盡,跟陳家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