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離開鳥類展區,我無意間瞥了一眼反光的金屬垃圾桶,從中看見了自己的表情,與周邊或多或少臉上帶著笑意的人形成對比,這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多少顯得有些苦大仇深。
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些什麼。
總覺得此刻的我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具備著草履蟲那樣真核生物的有跡可循的趨性與本能,另一半獨屬於人類的思維則像鬧市里轟隆隆的鼎沸人聲,無序無章,是說不清又道不明的一團混沌。
我無比厭惡著這樣的撕裂感,卻難以避免。
自從形成自我意識開始,這樣撕裂的瞬間來臨過多次,我無師自通地懂得了處理的方法——那便是什麼都不做,將其放置在那裡,隨著時間它要麼腐爛到不成形狀,要麼會像細小的、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一樣,伴隨著隱約的瘙癢感自我痊癒——當然,在我短短十幾年的人生中,往往後者多一些。
闌珊的意興,麻木的感官落在軀體邊緣,漂泊的思緒散漫開來恍若一條絡繹的線,牽引著我繼續順著人群流動,就這樣懷揣著這樣繁複古怪的、猶如自我厭惡的心情,我走入了最後的大型動物園區。
空氣中傳來的被壓癟研磨後的草類散發的,處於刺鼻與清爽之間的難以形容的氣味。抬頭仰視,灰褐色的巨大象群緩慢地邁動四肢,聳動粗長的象鼻,將其浸潤在混濁的水池中攪動,層疊的漣漪依次泛開,水珠散落。
扒著欄杆的圍觀者發出了陣陣驚叫,我卻完全不明白這種常態化的動作有什麼可看之處,歸根到底不過是一種沒什麼意義的舉動,不可愛,不好看也不絢麗。
越過了這一串緊挨的人群,繞著圓圈狀的路向里走,便快要回到了最初的區域了,前方有一個分叉口,左邊是長頸鹿園,右邊是熊貓館,兩者的盡頭都是出口。
我站在分叉口觀察了一會兒,大部分的遊客選擇前往熊貓館,於是我便叛逆地反其道而行之走向了長頸鹿園。
好吧,這是藉口,我只是不想再經歷擁擠了。
長頸鹿園是意料之內的冷清,我卻意外地覺得鬆了一口氣,密集如蟻群般的人、接踵摩肩的距離讓我緊繃了太久了,此處零散的旅客反而讓人感覺放鬆。
因而我準備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長頸鹿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顧名思義,長頸的鹿。
我第一次認識長頸鹿是在涼子家小小的電視機里,她去上班,留我一個人在家時,就會把電視打開,調到固定的她認為適合兒童觀看的頻道,記憶里的小小屏幕中往往播放著各類動物的紀錄片。
其實涼子不知道的是,動物紀錄片同樣殘酷,可謂是適者生存四個字的傑出典範。
至少我對長頸鹿的第一印象並不是它呆愣愣的模樣,亦或是關於它長脖子如何進化來的科普,而是雄鹿競爭求偶時相互使用脖子攻擊對方,直至另一方逃離或者死亡的血腥畫面;雄鹿會品嘗雌鹿的尿液來判斷是否發情,還會重疊著交/配的詭異場景;以及學到的一個無用的冷知識:野外的長頸鹿為了躲避大型動物的掠食,往往是站著睡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