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膝與我平視,聲音很輕很輕,說出的瞬間就幾乎飄散入黑夜,「如果無法接受該怎麼辦?」
「一般來說,漫長時間會讓人逐漸接受、釋然。」我擁有著豐富的自我和解經驗,總結了一下,儘量使用輕鬆地語氣向她說,「如果實在無法接受,那就放棄、遠離,這些選擇不一定是壞事。」
小林朝我無奈地彎了嘴角,她一向是積極樂觀、以金錢為本的性格,可如今的眼裡滿是疲憊。
我有些遲疑,「你也想辭職了嗎?」
小林是我在這裡為數不多的朋友,如果她也離開的話,雖說離別是常態,但是我與這個世界的羈絆也更加稀少了。
「我不知道。」
她微微揚起頭,蜷曲的髮絲上凝著一層淡淡的月光,「來到這裡是因為我是被收容的孤兒,體測又不合格,沒有更好的去處便渾渾噩噩地進來了,機緣巧合下也堅持了下來。我一直不確定我是否適合做喰種學研究,或者說是否適合做與喰種有關的工作,原本打算就這樣將就下去似乎也不錯,直到......」
她苦笑了一聲,看向了旁邊七零八落的軀體:「我似乎高估了自己了,即便是喰種,我也無法對於死亡如此淡然。」
研究人員向來被保護得很好,可以說前幾個月幾乎都是身處在象牙塔、不問世事。我之前一直不理解為什麼一天之內百分之八十時間都是與實驗用品打交道的我們也要出外勤,現在似乎有些理解了——研究者經手的一切的來源其實與人類擁有極致的相似,是否能夠接受也是考察的一環。
我很少遭遇到這種敞開心扉的時刻,枯竭的大腦短時間內很難想出適宜的安慰,忽的我想起了一件事:「你想要嘗試一下習慣......死亡嗎?」
「習慣死亡。」
小林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彙,「怎麼嘗試?」
「非要說的話,抽空去醫院看一看吧,那裡是生與死的最前線。」
我想起了一雙蔚藍色的眼睛,「我曾經的監護人是一位醫生。記憶里的她為費盡心力搶救多時的患者逝去而流淚,為家人無力支付費用而選擇死亡的老人而憤怒,為被喰種殘殺全家最終選擇了結自身的孩子而號啕大哭,但是無一例外,無論她前一天如何痛苦,如何心力憔悴,第二天都會恢復到最初的模樣,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永遠會有下一個病人,她必須習慣死亡。」
「我當時不理解她的意思是什麼,直到我因為手術而住入了重症監護室。」提取器的針頭在月光下折射白銀的色彩,我晃了晃,防止裡面的血液太早分層,「附近床位的人來來去去。有一次同間的凌晨在一小時內走了三個,醫生護士忙得不可開交卻一個人也沒有救下......這麼想的話,好像從那時候起,我對於死亡就鮮少恐懼。也許見過了足夠多的死亡時,人會習慣死亡。至少我是這樣的。」
她的眼睛訝異地瞪大了一瞬,呆愣地說:「你的生活經歷有些豐富了......」
還行,這其實只是冰山一角。
我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倘若還想要克服對血腥暴力場景的恐懼的話,還可以去看外科手術錄像帶,一般來說,等到能夠一遍看一遍吃飯的程度就差不多了。如果是與喰種有關的,我下次可以轉述什造......鈴屋的詳細搜查描述給你。」
涼子就經常就著手術帶津津有味地下飯,我則偶爾在未關合的狹小門縫裡看過幾眼,成功奠定了我從小到大對人體部位的較高承受能力;鈴屋關於如何殺死喰種的講故事能力則是格外高超,屬於是改編一下可以去報紙上投稿恐怖故事會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