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愉之後,每每日上三竿才起,我坐在妝檯前,瞧著銅鏡里自己殘妝未洗,面容倦怠,像是被風雨打淋了的碧桃花,心中閃過一絲慌張。
又暗自懊悔。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給了阿牛哥。
也不枉我倆好過一場。
……
……
鳳媽媽常說,這娼姐兒接客,待梳籠過頭一遭,就是吊桶已自落在他井裡,掙不起了。
與其不識好歹,放著鵝毛不知輕,頂著磨子不知重,不如千歡萬喜,倒在老鴇的懷裡,落得自己快活。
我聽著雖不大舒服,卻也無力反駁。
畢竟,眼下四處都鬧饑荒,我有的吃,有的穿。快活一時是一時,也管恁麼多。
彼時,我正靠著自己引以為傲的面容,輾轉在金陵城的風月場中,物色如意郎君之際,忽聽到春韭真成了花魁娘子的消息,吃了一驚。
這一消息,還是我從相好的李侍郎口中聽說的,那一日,我正和他在郊野賞花,他告訴了我這一消息,便急急忙忙地拉著我回了女兒河,說是要一睹新一任花魁娘子的芳容。
那一天,我遙遙地站在楚雲閣,瞧著遊街初次亮相,被萬人簇擁著,光彩四射,像神女下凡一般無比耀眼的春韭,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失落,又羨慕。
甚至難以置信。
「聽說這花魁娘子陸麗仙是你的好姐妹?如今她當上花魁娘子,你很高興吧?」李侍郎一臉興奮地說道,說這話時,他仍目不轉睛地盯遠處的春韭。
我強笑著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知道,我想要當這李侍郎外室的幻想,破碎了。
「哎唷,當初你們三一起找到我。我還以為你們裡面最出挑的會是你,沒想到竟是春韭這個小丫頭子掙了出來。」
鳳媽媽滿臉堆著笑著,對我說道:「哦,不,眼下該叫是花魁娘子陸麗仙了。」
春韭當上了花魁娘子,人人卻都來向我道喜。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何喜之有?
……
當我意識到自己羨慕,甚至嫉妒春韭時,我為自己感到羞恥。
我知道,當初若不是春韭一己當先,沖在前面,和鳳媽媽定下了那賭約,我和蕙蘭怎麼會有如此好日子,能在這風月場中,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無需看甚麼人眼色?
我知道春韭的好。
我也深深地感念她的好。
與此同時,我的內心幽暗的角落,卻又深深嫉妒她。
我想要忽視這種嫉妒,像是爹丟在床底下的那些破爛話本子,藏了起來。
我和蕙蘭擺了一桌酒席,慶祝春韭當上花魁娘子。
蕙蘭是真高興,她喝得臉紅彤彤的,興奮的說道:「咱們三個,終於在女兒河站穩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陪了一盞酒。
我在心中卻默念,這話說的不對,明明是春韭站穩了腳跟,跟你我有什麼關係?
然而春韭,哦不,是花魁娘子陸麗仙,聽到蕙蘭的話,拿著筷子撥了撥盤子裡的腰果,輕蔑地一笑,滿不在乎地說道:「花魁娘子?呸!什麼勞什子,不過是那些臭男人們弄出來的裹腳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