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話裡帶著愧疚和他不懂的堅持:「有那麼多人去做這些事,都遠不及我們去做來得更容易和方便。」
牧山時至今日都認為爸媽自詡偉大,因為他只是一個被拋下的小孩,脫去錦衣玉食,心理上和留守兒童同感,他甚至感受得到,他爸媽並不期待他的誕生,如果不是迫於「催育」壓力,他根本沒機會睜眼看世界。
家庭的組建,背後不一定都是水到渠成,無論經濟條件是貧瘠還是優渥,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於他而言,他雙親就是沒對他負責,把他扔在外公外婆身邊,自己心安理得追求人生價值去了——
那他的人生該由誰來引路?
牧山沒解開這個心結,也不想解。
可爸媽在他成年之際早逝,驟然迷茫之下,他還是聯繫了那所學校的校長,捏著鼻子替爸媽掏腰包。
他不是沒有恨意。
恨意之外的那份妥協,大概是他繼承的博愛遺產吧。
子陽村小學的校長叫鄭如蘭,現在年過古稀,無兒無女。
她年輕時奔走於地方政府和上級政府之間,煢煢孑立、踽踽獨行,一步步搭建起外來教師到鄉村支教的橋樑,一生致力於將山區孩子送往廣闊世界——不僅限於讀書,能讀的讀,不能讀的就學手藝。
牧山認為真正偉大的人不是他父母那樣的,而是鄭如蘭這樣的,不讓兒女牽掛、不讓兒女承擔。
不過這也無法改變牧山的看法,他除必要場合不想踏足學校一步。
牧山不是唯一捐資者,但他是最大捐資者,他的款項主要用於推動建設,另一部分在鄭如蘭的極力促成下,成立了專項資助女童讀書生活的基金會,其他特困男童需要鄭如蘭另尋渠道。
六年前,鄭如蘭例行公事致電牧山時提到,小學時隔多年又出了個聰敏優秀、很有學習天賦的孩子,但這孩子家裡困難,又不符合基金會資助的條件。
孩子叫樂檸,父母離異受村里閒言碎語,各自進城務工又各自成家,他由爺爺一手帶大。爺爺樂平身子骨不爽利,幹不了重活兒,文化程度也低,樂檸因為各種原因讀書耽擱兩年,小學畢業就十四了。
鄭如蘭說她正在找人扶持樂檸去讀縣城裡最好的中學,牧山那會兒大三,在國外花錢如流水,確確實實是本著無所謂的態度,說他可以。
牧山把這事對李浩煜一提,本以為李浩煜也會無所謂,但李浩煜不支持:「資助什麼資助,這跟你給學校花錢不一樣,你單獨給他一百,下回他管你要一千,你給一千,再下回就是一萬,牧少爺,你別以為小地方民風淳樸,見著錢和世面之後,大概率是貪心不足。你不缺錢,但你膈應,幫急不幫窮,知道吧。」
牧山本也沒打算玩親情遊戲,但還是笑說李浩煜傲慢。
「傲慢就傲慢吧,」李浩煜不甚在意,「等你好心栽花、花長蟲,你也得跟我一樣傲慢,我們這種人就是這樣的。」
牧山微微揚眉,也不知道「這種人」是哪種人,反正聽上去不是什麼好人。
一言既出,牧山不至於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