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當初那乞丐的事情,大概也能猜出,衛初宴入仕是想做什麼。這是衛初宴自己選擇的路,她已在這條路上走了許多年,如今終於走到了峰迴路轉處,哪怕路上滿是荊棘,而盡頭布滿利刃,她也會一直往前走的。
永熙6月初,衛初宴攜她的文章與口舌,像一顆流星一般飛入沉疴已久的朝堂,從此,天要變了。
她蒙召入朝那一日,朝堂眾臣先是為她的雋秀清雅而眼前一亮,卻在傳閱她的文章《人頭稅十弊十對》《察舉制吞人才論》之後,個個面色陰沉,言官李游首先發難,言道「你敢妄論國之稅法之不是」,緊接著眾臣也爭相開口批判著衛初宴的文章,一時間群情激奮,仿佛衛初宴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新帝趙璨對此早有預料,一直蹲坐上首,只拿鼓勵的目光望著衛初宴,而衛初宴也並未叫她失望,以「今有人頭稅,每每徵收,既剝小民皮,只去豪強衣;小民困於稅,多不養子、無力守地,豪強悠於稅,兼併沃土、倉廩漸深。循環往復,地無民耕,物無民買,入口消減,國庫漸空,此稅之過也」起頭,從李游辯起,不卑不亢將眾人所持觀點一個個駁了個遍,須知眾口則雜,然而衛初宴竟能將他們的言辭從頭記到尾,且一一辯論回去。
這令眾臣驚懼之餘,氣憤不已,然而又不免為衛初宴感到可惜。
這樣的大才,怎就生於微末,不能為士族所用?瞧瞧她要殺的制度,一個人頭稅,一個察舉制,前者是貴族豪強廣積土地之依仗,後者是士族長盛不衰之根本,衛初宴一開口便要變人頭稅為土地稅,又要革察舉制廣開官源,她觸犯的不是一家一族的利益,而是整個名門望族的利益。
眾臣不由去揣測新帝之意,卻難掩驚怒地發現,新帝同樣銳意進取,否則,也不會有衛初宴入朝一事發生。
辨,辨不贏,因衛初宴雖抨擊現有稅制與選官制度,然而她卻很聰明,將基點牢牢立於國本,且將人頭稅中民與國的矛盾轉化為日漸富有的地方豪強與日漸空虛的國之間的矛盾,令皇帝去猜忌坐擁大片田地的豪強——且這些豪強多為貴族附庸——由此引出土地稅。
趙璨是精明強幹的帝王,人頭稅已將百姓盤剝到無油水,然而土地稅卻象徵著癟豪強而豐國力,趙璨自然會順勢推動此次變革,至於察舉制,也是同樣的道理。
衛初宴有關察舉制的一個重要論述是:若是士族長久為官,便抱成團,沉澱幾朝之後,帝王之言,還有誰會聽?
正是這兩點論述,令滿朝官員不敢過分辯駁,否則,便是徹底將自己拋去帝王的對立面,便要成那「殺雞儆猴」的雞。
衛初宴贏了,趙璨當即下令,封她為自己的侍從郎官,卻不用隨侍左右,而是給她點了官署,又為她調派了許多屬官,命她一月內拿出完整的土地稅徵收制度,先革新稅法,若是成果喜人,再進一步改良察舉制。
趙璨說的是「改良」,只是安撫士族的一句虛言。衛初宴心中清楚,那位敢於用她的新帝,心中所要的,可不是一個「改良」,她要一個至高無上的王權,要一個開闢新制度的賢明帝王身後名,而衛初宴,要的是寒門學子人人都能憑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