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是個回字形的長廊, 長廊一側分布著大大小小的雅間。有人推門而出朝著堂下高台上坐著的說書人扔下幾塊銀錠, 鼓掌喝彩道:「說得好!就照著這麼說!」
那是個著褐色夾襖的僕人。
說書人見他出手大方, 喜笑顏開地朝上一拱手,接著滔滔不絕。
僕人扔下銀錠轉身進了身後的廂房,房中臨窗坐著兩人,年紀尚輕的這人挽著袖子正沖點茶湯,茶盞在他的手中浮起一層淡青色的茶麵。
他雙手捧著茶盞往對面那人面前一遞:「義父, 喝茶。」
男子聲音冷淡, 聽不出其中什麼情緒。
被喚坐義父的人手指點著面前的几案, 愣是讓那盞茶舉了片刻才緩慢伸手接過, 他低頭啜飲,唇齒間流轉, 半晌才開口:「茶是好茶, 你的手藝卻大不如前。」
年輕人如玉的面龐依舊冷淡,手卻不停重新拿起茶筅和茶盞想再沖點一盞。
對面之人戴了半張面具看不清面容, 沒有出聲阻止也沒有說好, 只起身立在窗前看著樓下來往的行人。
香茗居位置極好, 毗鄰萬福街和正德街交匯之處, 樓下來往不是坊市的商販就是達官貴人,熙熙攘攘熱鬧不絕。
「再過兩日,安虎就要遵聖旨打馬從長街而過,到時候我就站在這樓上,看看這位修道多年的老侯爺是否風采依舊!」他說得極為自然,舉起右手一揮仿佛已經在作別,「無期,太醫院我已經打過招呼了,那日你是跟著軍醫的隊伍呢?還是驅馬於世子爺身後?」
不待嚴無期說話,他又接著道:「就跟著誠陽侯父子吧。像你這麼年輕的正五品官員可不能和那些大老粗為伍。不過,你得幫義父盯著他們,也要幫你洪堡爺爺盯著他們,盯著這父子二人是如何與懷王往來又是如何與穆晉安狼狽為奸!」
嚴無期手裡的茶筅揮出了殘影,與茶盞杯壁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義父,侯府與將軍府結為姻親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結果。況且這門親事,宮裡也並沒有說什麼,就算這翁婿親近也是人之常情。」
那人不以為然,「非也非也,宮裡不說什麼不代表什麼想法都沒有,你沒看見洪堡如今正洋洋得意,一個沒根的內侍當了三軍統帥,真以為自己可以平步青雲了!」
這人兩次提起洪堡,嚴無期手裡的茶筅揮得更快了,仿佛要甩斷手腕。
那人回頭瞧他一眼,嗤笑道:「是了,我倒忘了你不喜我提他。想必被他壓在身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哐當!」茶盞從手中脫落,砸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一直呆立在身後的僕從忙走過來收拾。
嚴無期眼中的厭惡就如他人一樣,冰冷死寂。
他嘴唇泛白,玉色的面容蒙上一層寒霜。
他抖著手重新拿過一隻茶盞,這一次茶筅刮在杯壁上,聲音刺耳雜亂。
那人無聲地勾了勾唇,「無期,你什麼都一點就通,唯獨喜怒不形於色這一點永遠都學不會。」
嚴無期沒有抬頭,他視線專注在茶盞中,「義父是無期的再生父母,無期在您面前不需要喜怒不形於色。」
一個人若真的能做到此便不能被人輕易窺探到內心的想法,這樣的人極不容易被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