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知謙一驚,聽她繼續道:「其實位高權重也好,位卑職小也罷,都是一樣的,天公難抖擻,朝廷堪用賢,到底都是心在天山,身老滄州。(注4)」
蘇岫看著在窗外,她知道在不遠處躲著一個人,正偷聽他們的牆角。
國舅府門牆巍峨,旁人恐怕只能以手撫膺自嘆息,可白榆君就不同了,再高的牆他也能出入自由,來往無蹤。
聞言,馮知謙竟借著酒勁兒落下了幾滴眼淚,估計是從沒人拍馬屁拍得這樣精準過,對他阿諛奉承的人太多,他總是眾星辰當著月亮捧著,可明月也會孤獨,若是有第二條蟾宮折桂的好路,他又怎麼甘心隱去身份,做個狡詐的幕僚與那反叛之人勾結。
他悲愴道:「生不逢時,終是生不逢時。」
蘇岫走上前去輕輕攬住他:「國舅爺,世道艱辛,我願意陪著你。」
馮知謙沒有掙開她,漸漸在那暗香浮動的溫柔懷抱里睡了過去。
待到馮知謙呼吸聲平穩下來,蘇岫將他放在案上,又為他披上衣裳,屋外晚風習習,她走出去時忽而想起師父教過她的一首詞,便不經意間念了起來:「少年自負凌雲筆,到而今…」
寂靜長夜,只有暗處的白榆君聽到了,逕自低聲和道:「春花盡落,滿懷蕭瑟。」
「這是劉克莊的《賀新郎》,你可記好了。」孟雲衡曾這樣說著,見蘇岫似懂非懂的樣子,他又補充道:「你只消記得,縱是知道自己才不足八斗,智難比臥龍,卻還是要奮力一試。」
「可這很難啊。」蘇岫記得自己是這樣回答的。
然後師父又說了什麼呢,蘇岫想了許久,方才憶起。
他說:「若是一個天賦異稟的人,那必然是樣樣精通,做什麼都厲害,可仔細想想便會覺得無趣,一切都乏善可陳。
可若是一個生來平庸的人,就像一顆不知會長出什麼的種子,它拼命紮根,在無法破土而出的日子裡不甘墮落,在看見繁花盛開時也不自怨自艾,歷經磨難才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只有這樣才足夠精彩,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蘇岫出了房門,朝無人暗處一拐,果真撞見了白榆君,她淺笑道:「呦,大晚上的聖君在這吹風?」
白榆君也配合她,闔著雙眸點點頭:「吹風醒酒。」說罷,他睜開一隻眼睛,半開玩笑道:「你還知道我是聖君,在酒席上,你還敢當場駁我的面子。」
蘇岫細想一番,才明白過來,大抵說的是平白無故叫了白榆君一聲主人的事,可連她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就是不肯叫那一聲義父,此刻便只能借著沉默搪塞過去。
白榆君忽然湊近聞了聞:「你身上的香囊不尋常,怕是可使人意亂情迷。」
蘇岫不退反進,與他目光交匯,饒有玩味道:「聖君的鼻子果然靈,這是我特地選的草藥,你可喜歡這味道?」
白榆君果然先一步移開視線,沉聲道:「我喜不喜歡倒無所謂,看樣子國舅爺很是受用。」
「那希望慎王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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