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的注視中,酒杯在她手裡被輕搖了一圈,然後她卻只是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精緻的琉璃酒杯在實木長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咄——」,像是敲在在場每個人心裡。
當那位年方十五的小姐漫不經心地再次挑起眉頭將視線瞥過來時,即使心知自己本次旅程的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經過了公爵大人的允許和當時在場所有貴族老爺們的允許的,這位腳步踏遍大半個帝國的吟遊詩人也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
吟遊詩人的地位往往如大江之中的小舟般沉浮,起落都只在一瞬間,得意時連領主家最受寵的夫人小姐也要對自己以禮相待,請求自己為他們做一篇文采翩然的讚美詩,可落魄時,上位者們隨口一句話,都能要了自己的腦袋。
是起是落,全在這群人一念之間。
如若這位小姐脾氣暴虐,一個惱怒之下,叫她手下忠心耿耿的僕人將自己殺了,他又能怎樣呢?難道他的魂魄還能再回到人世間為自己伸冤不成?
身為霍格思堡僕人的克勞德管家可不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而跟隨他一起來的。
說不定那些老爺們會認為一位殺伐果斷,敢於將冒犯自己的卑賤之人悍然斬首的未來領主更具公爵風範呢——雖然霍格思郡在整個帝國的公爵封地之中的確算不上什麼大塊的領地。
嚴格來說,這小小的偏僻南方鄉下一隅之地也配叫公爵領,這本身就很叫人笑話了。
這裡甚至沒有幾座像樣的教堂——沒有神恩赦之地也配做神明的子民麼?
但是也正因為這裡是沒有得到仁慈的神賜福的莽荒之地,才讓吟遊詩人更加擔心起自己的腦袋來。
要是這位小姐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腦袋,不,也許這位小姐不願意見到血腥場面,而選擇將他從城堡的窗戶扔下去——
吟遊詩人不禁想起,自己進入城堡前看到的,那片環繞城堡一圈拱衛城堡的壯觀護城河,裡面當然漂浮著腐爛的菜葉子,乾草,女僕不小心掉落的鐵指環以及各個年份都有的人體排泄物。
而若是今日不走運,那護城河裡的內容物又當會增添一件新寶貝——他自己。
他可能還得在上面漂好幾年才能腐爛,於是自己死後的尊榮都將成為這座城堡主人用以威嚇炫耀的資本。
呵呵,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呢。
我的天哪,我到底是被什麼鬼迷了心竅才會在這個鬼地方,答應一群野蠻人的請求,來試探他們的莽荒公主的!
在九月傍晚難得涼爽的西南風中,吟遊詩人的額角慢慢見了汗意。
好在,那位小姐悠悠然出聲了:「真是抱歉呢,詩人先生,難道一路走來的旅途所見沒有告訴您,這裡是黑死病仍然停留不去之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