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的,他覺得他在錄音室里的感覺很像回到媽媽隆起的肚腹里,眼前是一片紅色的世界,就像青燈散來看作是紅燈。他在裡面安靜地長大到十四歲,沒接觸過一點的氧氣。
他透過玻璃看到調音師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他走出來,外面有股咖啡混著電線的潮濕氣味,還有他媽媽的香水味。她懷孕六個月了,已經沒辦法再把自己塞進緊身裙里。她其實沒有怎麼變胖,只是買的裙子過於嚴絲合縫,連一點多餘的都不寬容給自己。
她雖然不情願地換上另一條更寬鬆的連衣裙,該化的妝和要用的香水還是一點不少。徐翼宣很喜歡他媽媽的香水味,他覺得那是杏仁和茉莉味,他媽媽糾正他,是桂花。他一直聞不出來,現在在濃郁的咖啡奶油味當中終於嗅到一點桂花的端倪。
他媽媽喜笑顏開,不住在誇他唱得好。她這個人沒有什麼好品位,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繼續呈現著斷崖式的下跌,所以她說的話沒有什麼相信的必要。她個子很矮,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也不足一米六,但她自己會換一個好聽的詞,叫做嬌小玲瓏。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且不吝於在她所及的所有地方像散播種子一樣散播她的美。一個醜女這樣做會惹人噁心,但一個美女這麼做雖然還是惡俗,很多人便願意多看一眼。
徐翼宣也是她的美的一部分,是十四年前她從身體裡娩出的一團柔軟的肉,在完整地繼承了她的美麗的同時還自行生長出一份冷淡,或者說,一種無機質的非人感。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他媽媽好看得更加收斂。
這樣好看的小孩天生就是要被眾人愛的,不然就成了暴殄天物。她今年三十二歲,已經被超過五十個男人愛過。她的兒子要超過她,要被五千人——五萬人愛上才行。
經紀人和音樂總監幾個人一起在討論這首歌。「怎麼樣?」經紀人問。「我覺得不太合適。」一個人說。「我也覺得。」另一個人附和。「這小孩的聲線很特別倒是。」「是啊,他走調也很特別。」「但是我覺得還是比其他流行歌要好些。」「怎麼說?」「做流行歌翻唱的年輕藝人太多,如果唱不出什麼特別,就等於沒有。」「外文歌呢?」「他不會英語,反而暴露缺點。」
他媽媽馬上不高興,這些人都是什麼東西,明明是他們當時說徐翼宣前途無量,現在一個個在這裡挑他的毛病。
錄音室里的大人們商量著要不要再錄一次,討論的結果是今天暫且這樣,他們先回去商量一下要給徐翼宣的定位,或者之後再讓他錄幾首其他風格的歌試試看。他媽媽還是有點不樂意,說我們寶貝這首有什麼問題哦,我覺得什麼問題都沒有。她說著拿出手機像要打電話,其實是聽語音消息。是婚紗店的人和她確認時間,問她什麼時候方便過來試婚紗。
她準備結婚了,和她肚子裡的小孩的爸爸結婚。在徐翼宣有記憶以來,這是她第三次結婚。結婚對她來說是件嚴肅的大事,嚴肅程度差不多等同於過十八歲、二十歲、二十五歲生日,過了二十五歲就老了,她不再過生日,而是把生日變成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