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帶我坐下,我的位置竟然就在徐翼宣的正對面。無論我想不想看到他,我只要抬起頭目視前方,就必然會看到他。
我不應該說他現在有著一張適合出現在鏡頭下的完美的臉,事實上我幾乎沒看到過他完全放鬆的樣子,他就算做愛的時候也緊繃著裝腔作勢,在扮演一個無懈可擊的角色。我看到他側頭和旁邊的人笑著說話,一個韓國明星,國民偶像。可惜我現在無論看見誰,都忍不住要想一次他一路爬上來的過程中腳下踩著的髒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到時裝秀場來,這裡面和我之前在新聞里看到的不太一樣,場館不怎麼大,又因為擠進了大量的攝影機而顯得更加侷促。空調開得很足,但還是悶熱。空調味,電路味和香水味混在一起讓人喘不上氣,我旁邊又該死地坐了個古龍水味極重的白人,他身上還有一股賭場裡特有的氣味,兩種味道混合起來熏得我更想吐。台上的女模特身穿熱帶氣息十足的彩色連衣裙,一個個像是三角蛤成精,舞台也布置得像亮晶晶的海灘。這場秀的主題就好像在說所有人都會游回海里,海是生命起源的那個地方。
童鍾月開玩笑說不能讓我白來,我回去後總得說出點東西來,才顯得他沒浪費金錢人脈給我弄到這張入場券。我坐在這裡不能說完全沒有負罪感,沒有人不喜歡讓人寵著,前一天旺福坐在我腿上,我媽把青提剝了皮餵到我嘴邊,我想到口袋裡的春藥就覺得我對不起全世界。
但我能做點什麼?我跟著一群人從觀眾席來到內場,這裡面更亂,全是記者和舉著手機自拍的各路網紅。我心裡在想韋頌鑫的舞台劇,又想我之前看過的那些沒辦法變現的劇本,我是不是可以自立門戶做一家新公司,專門搞沒人看的實驗藝術。多少個富二代都把幾億人民幣賠在創業上,可能還要賠上上一代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聲譽。可能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童鍾月,他馬上就會後悔問我的計劃,並趕我去打德州撲克。或者他心腸要是再好一點,會給我一個新的建議,讓我乾脆去賭馬,要麼我們就更健全一點,去養馬。買下一個馬場可便宜多了。
我找不到徐翼宣,可能他已經去採訪了吧。這時有人問我能不能讓一讓,因為我擋住了一張很重要的畫。我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那畫的是什麼,很像一片荒蕪的草地,上面扎著一堆鋼絲刺。我道歉,嘴上說了一次對不起,又在心裡說無數次。
有人在我剛才站的地方開始採訪,一個女明星,或者模特,或者網紅,她對我來說不重要,而我對任何人來說都不重要。我在不在對這個地方沒有任何影響,對我本人也沒有。我爸爸花大錢讓我進名校,那裡面的教授都是在各自的領域裡能叫上名字的大人物,我知道有個女教授拿了諾貝爾獎,第二天照樣去學校上課,全校都興奮得要死,自然而然地把其他人的榮光也披在自己身上。我不理解這種行為,我也極少參加學校組織的聚會,就算去了我也基本不怎麼和老師們說話,畢業後如我所願,沒有一個人記住我。
我莫名其妙開始想我認識的人,我爸媽,我哥,代照辰,韋頌鑫。我不想自己待著,想待在他們隨便是誰的旁邊。雖然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也一樣煩,又會想要一個人待著,我怎麼樣都不滿意。
我沒在這個鬼地方待到最後,從裡面出來後,我在街上走了半個小時,最後還是去了酒吧,一進去便被人邀到舞池裡,和一群陌生人熱鬧地玩了一場傳紙牌遊戲。這不是一間觀光客會來的酒吧,我特意挑選這一間,就是為了不遇到徐翼宣。我追著他過來,現在的願望卻是不想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