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我無法問出口,他不給我這樣的機會,他把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無比密集地填滿,不允許我也不允許他自己有空去想這些東西。這讓我感到我可能真的丟失了記憶,我現在是十八歲,十六歲,或者只有十四歲,我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一切都還沒有開始,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他的愛。
他把我當成一塊易碎的布丁,布丁上堆著奶油,奶油上疊著櫻桃,他向上帝保證他一定不會破壞這塊嬌嫩的甜點。他好小心,我也被迫要配合演一個處女。我演技拙劣,觀眾離我這麼近,一不小心就可能露怯。可是他喘著氣,在我耳邊問我痛不痛的時候,我馬上理解了為什麼電影導演分三六九等,好的導演能輕鬆調動起你的情緒,讓你覺得你就是故事裡的人,他當初不應該放棄這一行。
我失靈的聲帶把我變得更像一個第一次被侵犯的未成年,我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掉眼淚,肯定不是因為疼,越疼我覺得越快樂,他的謹慎才讓我毫無理由地難過。他親我的眼睛,叫我別哭。他真是個天才導演,把我完整地帶進這個劇情里。不然他也可以是個心理諮詢師,專門負責妓女從良這套業務。
可是他現在變成一個標準的無業游民,幸運的是只要不想著買遊艇和直升機,銀行卡里的錢夠我們兩個在這地方活十輩子。我知道他瞞著全世界從東京跑回來找我,結果我救不了他,還折騰他十幾天。他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哥哥,他一定不能就在這裡活到死。
反而是我現在無所謂,從前是我媽媽在監督我的每一天,我休一天假她都覺得我立刻虧欠她五十萬,必須多接一個代言才能補償她。那幾年裡我其實很少能見到她,但我覺得她無處不在。直到現在她還在我的眼睛裡,在源源不斷地索取我。她要的是無盡的愛和無盡的錢,這沒有人給得了。我在想其實我也和她一樣,我可能不再想要那麼多錢了,但我還是想要無盡的愛。她已經死了,想要無盡的愛的人都會死,她只是比我早死一點。那我是在找回記憶之後死,還是死在失去記憶的時候?
我們坐在浴室里,一個很小的浴缸,艱難地塞下我們兩個人。他坐在我後面圈著我的腰,問我在想什麼。我搖頭,什麼都沒有。
我沒有騙他,那個時候我的確什麼都沒在想。長時間地思考一件事對我來說很困難,所以我又在想其他的事,我的腦子在很多個場景里跳來跳去,沒有一個場景長過十秒鐘。比如說我在牆上看到了一隻半透明的蛞蝓,我不知道它為什麼在那裡,但它就是在那裡。它消失得也很快,在我覺得我變成了一朵花的時候消失,有很多臉上沒有面容的觀眾在台下歡呼,為我歡呼,可是我必須道歉,對不起,我今天的盛開已經結束了,現在有人正在合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