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
「去睡一下?」
我再次點頭。
他起身去拿毯子,我還是想問他那個問題——我們在這裡要待到什麼時候?他給我準備的筆和紙沒怎麼用得上,一直都扔在客廳茶几上。我想用手機打字給他,可是他回來抱我,把我放在床上蓋好毯子,親吻我的額頭的時候,又變成了我在服下那顆慢性病藥物,變成我覺得我們這樣也很好,好像還可以再裝死一段時間。
半夜他把我叫醒,我聽不到他說什麼,我好像還在一場昏昏沉沉的夢裡,看他的口型我意識到他在叫我的名字。他用被子把我裹緊,他抱著我的時候他在抖,過了幾分鐘我才知道原來是我在抖。可是我很奇怪,我沒有覺得痛,或者是我已經痛到不知道什麼是痛。我讓他好挫敗,他已經這樣努力還是沒有辦法讓我健康起來。
我很冷又很熱,在他懷裡開始覺得喘不上氣,那天我接到他的電話之前也和現在一模一樣。當時我從床上滾到地板上,地板上涼得很舒服,我像是馬上就會變成酒杯里的一顆冰塊。那麼現在必然是一個偶然,是一個我沒有在該死的時候去死的偶然。像大正某一年的初夏,大雨,北海道的石狩川上游飄來一具屍體,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後面是什麼?是我陷入原因不明的假死狀態,全身布滿岩石的擦傷或游魚刺中的傷痕,漂流到了煤礦大王某某家的豪華別墅的背面——那就是他。我背起一本小說的開頭——即使在某某家的內部,這件事也是絕對機密。[1]
我看到他又掉眼淚了,我猜他早就想哭,忍到現在才哭已經很了不起。他不敢哭出聲,用咳嗽掩飾。我不想讓他這樣,我也感到挫敗,我已經允許他愛我,我把我的身體鋪開在他面前等他愛我,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讓他快樂。
我要說些什麼,必須說些什麼——我這樣想著突然聽到敲門聲,有人篤定而用力地在敲我們的大門。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又是我的幻聽,我看他,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來這不是幻覺。敲門聲變得更重,我們的床都在震動。他把我抱緊:「別怕。」他說,「家裡沒有人,我們不在這裡。」他讓我別怕,是他自己更害怕。「大概是走錯門的人。」他繼續說,「這地方樓下沒有安保門,隨便誰都能上樓。可能只是哪個神經病喝多了。」他雙手捂住我的耳朵,「……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