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什麼都問不出來,目光里充滿同情心。多漂亮的一個亞洲娃娃,可是看上去這麼難過。給他開一大把藥,寫好用量用法囑咐他回去吃,他聽不懂,根本不點頭,回去後當然也不吃。他知道他自己的人格有個不規則的漏洞,是他自己在牆上磕出來的,那一瞬間冷風和海水都灌進去,他還嫌洞的形狀不好看,他任性妄為的戀人非常挑剔,什麼都要完美的,所以他把他的缺口也雕琢成他喜歡的形狀,能嵌合容納他的尖刺。
他沒有辦法,小少爺不懂得有舍有得的道理,他什麼都要,什麼都不願意放。要愛情還要全世界的祝福,得不到就要傷心。他不想讓他傷心,為了他做過失憶病人,最後又為了他離開他。童聖延必須滿意了。
第二年他才通過一個攝影師牽線開始演舞台劇,演的那些將視覺化表現到極致的舞台藝術,比如說他的第一個角色是扮演彩色的煙,七名演員穿七種顏色的西裝,看起來有點像美國版的葫蘆娃救爺爺。
做個舞台劇演員並不是太輕鬆的工作,對他來說比拍寫真要困難很多。他沒有多少藝術細胞,包浩斯那些名詞他當年聽不懂,現在也一樣聽不懂。劇本圍讀的時候他坐得很痛苦,當個藝術家不如當個美麗花瓶簡單。從劇場轉到攝影棚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輕鬆一半,聽旁邊的助理說今天要拍三小時,他說可以。
他坐在化妝間裡被人擺弄著做造型的時候收到消息,董瑋仁死在看守所里,死於某種急病,具體是什麼未被公開。化妝師讓他閉眼睛,要在他眼睛上畫白色羽毛。在那一瞬間他以為是董瑋仁在碰他的眼睛。
董瑋仁沒有如願,他太貪心了,他不相信他自己,卻要相信一個自稱躲在人的殼子裡的神。他應該不知道那地方也被警察端了——你的神全能,懂復活術還能幫人返老還童發財致富,如果真有這樣的存在那它根本看不到人,它不會保佑你就像你不會保佑餅乾碎屑一樣。如果你不信它的話可能也不會死,但也可能無論你信不信你都要死,不死在看守所也會死在其他地方。徐翼宣說過了,和他有關係的人都會死,詛咒要一個個來應驗。
他前一秒還在想他不信迷信學說,後一秒就恐懼著懷疑也許自己是詛咒本身。董瑋仁死了,他的媽媽死得更早,但這世界上現在他還剩下一個人和他有關係,一個他愛的也愛他的人,他害怕美杜莎的視線最後會落到童聖延身上,不把所有人變成石頭,她就不會離開。
他沒有多少想像力,也沒有編故事的天賦,從他媽媽流掉肚子裡的孩子之後他幾乎不再思考任何抽象的事,導致長到二十歲連兔子和鑰匙的故事都說不上來。他媽媽不愛他便不愛,誰想要殺死他就可以殺。可是他現在開始怕,開始做夢,他夢到他們在那間房子裡,開著窗子也開著空調,房間的溫度很舒服,他躺在童聖延腿上,童聖延一邊捏著他的手給他塗護手霜,一邊罵他浪費電。整個房間裡都是護手霜的月桂味,他們兩個人的手都不怎麼柔軟,成年男人的手如果太軟是很奇怪的,在童聖延說他的骨節硬的時候,他這樣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