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角度望下去, 故土儼然變得陌生了。
蕭子昱對蜀地的感情其實很複雜。
收養他的師門紮根於此, 牙牙學語時聽到的是琴聲樂聲,艷詞愁緒,還沒學說話就先會了吊嗓,還不會跑步先邁會了台步,還沒搞清自己的身世, 就先被這裡的風土濡染了十分。
後來年成不好, 又遇到戰亂,梨園開不下去, 弟子遣散許多。願意留下來的跟著師父和幾個師兄四處雲遊賣藝,在□□里艱難活了下來。
某次他們在畫舫上給人彈奏助興, 同行的弟子裡蕭子昱年紀最小,但他功底紮實, 身段靈活, 在江面上迎風而舞的時候像一枝脆嫩乾淨的新柳, 一眼就被船上的官老爺相中了。
那位官老爺, 正是當時微服江南的蜀王。
蜀王好聲色, 在宮裡有自己的樂坊, 想將人帶回宮裡。蕭子昱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身旁的師兄卻駭得面如土色, 紛紛跪地請求蜀王饒恕。
蕭子昱還記得師兄蕭謹川聲音顫抖, 第一次亂了分寸:「陛下,子昱尚且年幼, 需要有人教導……」
蜀王高坐在軟榻中,嘴裡嚼著侍女餵來的水果,都不消說話,身旁立著的老宦官便呵斥道:「什麼雜碎也敢駁了蜀王的意思,宮裡的樂坊不比你們這草台班子來的大氣?」
那是蕭子昱第一次體會到身不由己,梨園二三十人被迫遷入蜀國都城,蜀王以同門性命為要挾,逼他入宮伺候在身側。
然而還沒等眾人回宮,北方先傳來消息,袁珩造反了,老梁王被軟禁長樂宮,親手寫下了立儲詔書。
蜀王天生膽小,當即改變了將蕭子昱據為己有的主意,給他壓下更重要的任務,刺殺梁太子。
被迫入梁為質的那天,前來相送的還是那位老宦官:「蕭公子放心,只要您能完成任務,蜀王一定不會虧待蕭謹川之流。」
彼時梨園眾人已被吸納進樂坊各司職務,雖然不必擔心溫飽,但君心難測,人心惶然。蕭謹川更是幾欲帶人出逃,腿被打殘了一條,全靠蕭子昱求情才能苟活下來。
蕭子昱偽裝成質子的那天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此去入梁,也再不會有人將自己護於身後。
一晃千百年過去,他生死交錯間重回故地,舊人卻已經不在了。
下飛機後蕭子昱還有些恍惚,羅力以為他不舒服,擔憂道:「蕭哥,你不會暈飛機了吧。」
蕭子昱回過神來:「沒事……只是,剛才做夢了。」
「做的噩夢還是美夢?「羅力幫他分散注意力。
「夢到了以前的一些事,」蕭子昱回想起同門的一張張面容:「大概是美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