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難受?」滕吉說,「抱歉,我只是開玩笑的,不要當真。」
「如果是別人說這樣的話,我肯定要和他們吵起來。」何棠江苦笑說,「可你們夏爾巴人說這話,我真的無法反駁。與你們為謀得生計比起來,我們登山的初衷的確會顯得有些輕率。可為什麼會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想要登山, 說自作自受也好, 說貪圖虛名也好, 我想, 其實都是人的天性吧。」
「天性?」
「或者說是人性。」何棠江說,「當人還與野獸無法區分的年代,矇昧無知, 所想的無非是河流的盡頭有什麼, 山的那一端是什麼模樣;可人一旦有了文明,想的就更多了, 有了船隻, 就出現了想要跨越海洋的哥倫布。再後來天空陸地無一不被征服, 到了這個世紀, 人, 又想去天空之外看一看。其實你說自作自受也沒錯,不過不是我們自作自受,是人性本來就有這樣挑戰與冒險的念頭,只是有的人讓它安逸下去了,有的人將它挖掘出來了。」
天空高几丈,海水深幾許,玉宇有幾層。有人用科技征服世界,自然也有人想用自己的雙腳逐一丈量世界。
只是他們這樣冒著性命危險做這些事,不少被人當成瘋子,被人說成是咎由自取也難免。
何棠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頂時的那份感受。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呼吸脈搏與山川相連,體會到山峰的巍峨、生命的渺小,世界的奧妙,瞬間只覺得之前都白活了。那感覺是會上癮的。」何棠江嘆了口氣,懨懨道,「我這麼說你大概又要認為我是誇誇其談。」
「不。我能理解。山是有靈魂的。」滕吉看著鍋里的靜水,「而觸及這靈魂的你們,註定要被山峰吸引留下。而我……」
「滕吉?」
滕吉抬起頭,沖他露出酒窩,「而我,如果沒有你們這些人,大概也賺不了養家餬口的錢,所以才會說沒有你們,就不會有我們夏爾巴,其實我們應該感謝你,畢竟沒有你們,不知多少夏爾巴協作都要失業。之前我對你說,登山是為了尋找香格里拉,現在知道我的香格里拉就是金山銀山,你失望嗎?」
「為什麼要失望?靠自己的本事賺錢,難道是什麼丟臉的事情?」何棠江一臉莫名其妙。
滕吉說:「我還以為在把登山看作信仰人看來,這樣的想法會玷污你們的信仰。」
「有毛病嗎?」何棠江簡直要跳腳,「玷污誰的信仰了?有本事他不賺錢不吃飯,登山別雇夏爾巴啊。」
「哈哈哈哈。」滕吉笑了起來。
何棠江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你被人這樣說過,是不是?你傻嗎,滕吉。那人肯定是想這樣故意,打擊你自尊,從虛偽的道德壓制你,趁機和你壓價,你沒上他的當吧?」
「沒有,但是我把他丟在山上,沒有帶他回來。」滕吉說完就看到何棠江一臉為難的神色,又笑了。
「然後我打電話讓另一個嚮導去接他了。」
「……你這樣不會被投訴嗎?」
「嗯,被罰了半年的工資,還被取消了嚮導證,後來只能又去考了一次。」滕吉回憶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必那時候的滕吉也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年輕氣盛,所以對別人的諷刺譏嘲無法忍耐。換做是現在他的,肯定已經能遊刃有餘地處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