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周榮站在窗邊,看見一個人影悄悄出了門。他身子往前斜簽著,初時踉踉蹌蹌,像在撒酒瘋,後面便站直了,越走越快,兩條腿飛快交替著。
這人是特特意等著鬼魂上身才出去的。
聶臻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低笑道: 「還真是藝高人膽大。」雖然是笑,語氣中卻有些情緒索然。
自從那回突兀地在周榮臉上摸了一把以來,聶臻的話就少了許多,舉止間也客氣疏離起來。周榮心裡隱隱有了猜測,又覺得太過驚世駭俗,不敢置信。幾次要當面問他,卻幾次難以啟齒。
這對他來說實在是生平頭一回。
盯著他看太久了,聶臻終於好奇地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勾成花臉的面龐上含著冷嘲。他不笑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帶著點目下無塵的氣質——難怪他總要見人三分笑。
周榮一時心亂如麻,不知該說什麼。這種事情,不說開,難免尷尬;說開了,他們勢必要翻臉……只是仙境不由他控制,哪怕平時見不到面,仙境中卻怎麼也避不開。
更何況……他並不想避開。這句話連對自己承認也萬般艱難。並非因為聶臻也是男人,而是因為他是聶臻。
唯獨不能是聶臻。
閃念之間,周榮做下了決定。習武多年,居然有一天壓不住心浮氣躁。他閉了下眼,沒去管聶臻的視線,自顧自走回桌邊坐下,解下彎刀耐心擦拭起來。
湛亮的刀刃映出他自己毫無表情的臉。落子無悔。落子無悔。反覆念了幾遍,心中的驚濤駭浪也就平復了下來。
古井無波,不過如此。
*
六指回來的時候,似乎只剩了一口氣。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人卻整個癱在門檻上,爬都爬不動了。一夜之間,他便憔悴了許多,眼睛深深陷下去,呆滯不動,再沒了之前那靈醒的樣子。臉是雪白的,露在外面的脖頸卻幾乎像炭一樣黑。
有人還不知他偷地圖出去的事,被他這副尊容嚇了一跳。
班主掃了他一眼,道: 「看過癮了?」
六指挺在地上,半天,歪著嘴道: 「白跑一趟。」
聶臻道: 「不算白跑。今天再去一次,怎麼樣?」
六指跟見了鬼似的瞪向他, 「你說什麼風涼話?」
他做表情的時候,仿佛有兩張臉在拉扯,一邊眉毛挑起,一邊嘴角下壓,十分滑稽。
聶臻笑道: 「不是風涼話。地圖只能帶我們到過去,可能仙境主人不滿意,要跟著管家才能找到她要去的地方。能不能勞煩你今天再試一次,帶她去看台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