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羨檀驀然抬頭。
她望著師尊眉心那點似血般的硃砂小痣,恍惚間,眼前一片模糊。
血色與雪色在她身前交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她是網上勤勤懇懇織絲的女蛛,終年如一日朝著這天地鋪去尚且幼稚卻極難纏的蛛網。然而從來熱血難容冰霜,司羨檀又想起那年六月的杜英花,再想起數百年的汲汲營營如履薄冰,這些記憶如柳絮般輕卻不容置疑地掩去了她的雙眼,她流不出一滴淚。
玉自憐看著她紅腫的半邊臉,指尖不受控地顫抖兩下,還是別過了身,不再看她。
「你屬意的那個人根本不通人間情愛,」玉自憐忽然道,「劍宗死了太多人,你別也死在我前邊。」
這句話將司羨檀整個思緒都攪得一派混亂,她不可置信地往大殿上望去,嘴唇動了動,似是想問她此事是如何知曉的,又有些像是想要為那人辯駁。然而話臨到嘴邊,她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冷得發麻,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玉自憐見她如此模樣,更加失望地挪開了眼睛。她刻意望向別處,冷聲道:「你就在此跪夠七日。等七日期滿,你親自與崑崙的那位門生請罪,自行向她領罰。」
這比起方才的那一巴掌,更讓司羨檀感到羞恥。
弈劍堂乃是劍宗諸門生的切磋論道之地,每日來來往往的人數眾多,這便是真將她的尊嚴放在地上任人踐踏。更何況她與崑崙那人已結上仇怨,若真向她去領罰,恐怕後果是自己難以承受的可怖。
然而她在玉自憐座下二百餘年,比劍宗其餘的門生要更知曉玉自憐的脾氣。只要是她認定的事情,便是說破了嘴皮子,磕破了頭也無法再挽回半分。
懷揣著最後那絲希冀,司羨檀輕聲道:「……師尊,您真要如此麼?」
玉自憐充耳不聞,正是默認了。
恍惚中,她跪在殿下,而大殿之上,師尊的身影似乎如雪般融化了。
沒關係的,司羨檀心道。雪總有化的時候,待到這場大雪將傾的季節,便是世家與宗門對著他俯首稱臣之時。
待到那時候,想必師尊也一定能夠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了。
儘管心中冷徹如冰,可她卻是再度向著玉自憐的方向一磕頭,語氣平柔道:「是,師尊。徒兒知錯,願受師尊責罰。」
她尚且洞徹玉自憐的脾性,而玉自憐對她亦是如此。只需掃上一眼,便知曉司羨檀此時說的絕對不是真心話。
然而玉自憐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只是又默默擦拭起她那把從不離手的劍。頓時,弈劍堂上只有兩道比風聲更輕的呼吸聲,淹沒在了山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