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拍擊在斷崖之上,徹底暴動的邪祟吞沒了河山,如蟲蟻般從大地的各個角落中爬行出來作亂。金陵月提槍碾碎了朝著雪千重方向疾行而去的一隻邪祟,忽然瞥見天邊一點劍芒飛過,劍上人身著白衣,白發如雪,恍然道:「那人……那人是玉仙尊麼?」
李微塵抬眸望去。
她看著御劍而來的人,心神恍惚了一瞬,似乎能透過這張臉重新看到百年前那個蟬聲聒噪的夏天。自從脫出崇靄的掌控後,她逐漸能開始明白人的情感,此時再見到這個人,心頭除卻回憶,只剩些許淺淡的悲哀與怨仇。
她知曉司羨檀是為何而來的。
景應願抖去刀上濁血,在狂攻而來的劍風之下,她退開幾步,抬手接了對方刺來的這一劍。眼前司羨檀的模樣竟然讓她有些陌生,除卻鬢髮皆白之外,她的耳後竟然生出了黑如墨的奇怪鴉羽。
這些鴉羽在她身上生長,算不上難看,只是看上去比起人族,更像畫中怪奇瑰艷的妖魔。
劍芒如翻飛的蝶翅般襲來,景應願一一接了,她看著司羨檀的長髮,白得像是前世雪地中她穿著的狐裘,沒有一絲雜色。
而在純淨的白中,她那雙滿盛著渴望與欲.望的黑色眼眸顯得格外惹眼,景應願知道她只能是為了仙骨而來,二人已經徹底撕破了昔日同門需要偽裝的界限,故而那雙眼睛不會再眯起來,不會再對著自己笑了。
她們邊戰邊退,直至退至一處開滿白色小花的樹林之中,謝辭昭她們並沒有跟過來,只有李微塵提著劍,穿過那些花與明暗的天光,來到了她們身後。
景應願站定,看著司羨檀同樣平靜的臉,她們像是雙面的青銅鏡,始終站在對立的角度打量對方,而今日便是她們打碎鏡子的時刻。
她們三人各站一方,竟然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耳畔只有浪濤聲與持續不斷的天雷聲,還有花在枝頭枯萎的聲音。
司羨檀直視著景應願,頭一次這樣坦誠:「我要你的仙骨。」
景應願道:「我知道。」
事情兜兜轉轉,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或者說,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她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司羨檀,想起記憶深處的那個司師姐。在自己剛拜入外門時,便聽過內門劍宗的司師姐天賦卓絕,人也溫柔。外門門生比起內門來身份低微,她那時頂著亡國的人間帝姬名頭,萬念俱灰,被忌憚被辱罵被欺凌,甚至吃過被踩到爛泥里的靈草,夜夜夢魘里都是遍地被割去的人頭與燒毀的宮廷瓊樓。
落差之大,滋味如何,只有景應願自己心裡清楚。
她並非沒有墮落消極過,只是那時有人對她伸出過援手,如今看來,那點眷顧雖然淺薄,但的確維繫住了她沉湎於傷痛中的心。
但是那顆心被用更加可怖的力道踩碎了。
後來無數次回望,景應願都依然覺得剖骨很痛,折戟湖很冷。但再冷再痛不過司師姐往自己喉間遞來的那一劍,那時她說對不住,景應願卻下意識想道,如若她從未對我好過便好了。
都是假的麼?送來的劍,披在身上的狐裘,一起出過的靈賞令。
劍上繫著的不屬於她的桃木小劍,雪中故意使出的錯亂的劍法,靈賞令後越傳越盛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