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娘一驚,她抬頭看到一個乾瘦的老頭,穿著一件織錦鬥牛服,頭戴一頂竹絲為胎的鋼叉帽,面白無須,竟然是一個太監。能讓一府主事如此禮遇的,必是個大太監。她要小心應對,不能給唐相公招禍。
錢太監見她久不言語,便哼了一聲:「說話吶。」
沈九娘如夢初醒,她定了定神道:「賤妾來不是因他出錢,走也不是因他攆人,盡意在我,何來怨懟。只是,唐相公與李小相公真是被冤枉的,還請公公與府尊主持公道。」
錢太監道:「難怪人說『英雄每多屠狗輩,俠女從來出風塵。』那就去方御史家的寶地走一遭,咱家此來一為公務,二就是應王大鐺【1】的囑託,來瞧瞧江南第一才子及其高足。既如此,再怎麼樣,也得見一面再說。」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入了方府,想要通報的僕從都被錢太監命人掩住了嘴巴,就連曹知府都被他示意噤聲,兩人就這般悄悄立在內堂窗扉外,細聽裡面的動靜,入耳的是一個清越的少年聲。
「……並非晚生存心狡辯,而是諸位給出的作案動機全部都立不住腳。如是我李越存心想攀龍附鳳,我也不會找上您家。您的剛正不阿,清明正直,杭州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是我做出司馬相如那等輕薄之舉,您必不會像卓王孫一般輕鬆放我一馬。再者說了,家師與曹知府交好,曹知府家的千金也正當妙齡,我若想走捷徑,大可讓家師與向曹知府求親,何必鋌而走險。」
「至於方小姐看中我,私相授受,更是無稽之談。小姐是您與夫人的掌上明珠,正當嫁齡,相信您與夫人也正在為她挑一位如意佳婿,天下好男子何其多,小姐豈會看上我這麼一個無才無德之人。退一萬步講,假如方小姐真的看中了在下,她大可向您與夫人暗示心意,何苦要做出這種有辱門庭之事。」
錢太監聽得挑挑眉,又聽到方御史的質問聲:「巧舌如簧,那小女妝匣內的情詩與你手中的頭巾又如何解釋?」
「貴府深宅大院,如真是小姐與我私相授受,那必有中人,請方御史您找出中人,查問清楚。我與小姐相見交換信物,究竟是何時何地,又說了何話做了何事。如有我或小姐不在場的證據,那真相不就一目了然了嗎?不過……」
他拖長了調子,錢太監不由豎起耳朵,方御史也追問道:「不過什麼?」
裡間傳來一聲嗤笑:「不過也不必如此麻煩,這等浮艷詩句,怎有臉面來冒充我的作品。『一曲臨風值萬金,奈何難買玉人心。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徽更恨深。』【2】晚生倒以為,蒼蠅附驥,捷則捷矣,難辭處後之羞;蘿蔦依松,高則高矣,未免仰攀之恥。所以君子寧以風霜自挾,毋為魚鳥親人。【3】還請您明鑑。」
錢太監也是上過內書堂的人,一聽即明。蒼蠅附在馬尾上,蘿蔦纏繞松樹,固然能夠達到高遠之處,只是自身無能,全部依附於人,實在羞恥,所以正人君子寧可獨面風霜,也不可像魚鳥等寵物一般親近於人。
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志氣,實在是難得。想到此處,他不由推門入內道:「方御史,依咱家看,就不必再審了,豈不聞『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