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錢太監悠悠道,「今日已然耽擱太久了,咱們回吧。」
說著,他帶頭轉身就走,月池只覺自己的手足就像灌了鉛一般,可她仍能憑藉自己強大的意志力跟著一步步向前走去。可她剛走了兩步,袖口就是一緊,一隻潔白如玉的手牢牢抓住了她,夏婉儀淚眼婆娑地看著她,只能說出三個字:「求求你。」
面前這張梨花帶雨的臉與記憶相重合,月池相信她在三年前時定是以同樣的神色挨個敲鄰近城門那條街上人家的門戶,聲嘶力竭地哭求他們將她藏在家裡一會兒,不要讓她爹將她抓回去打死。她第一次出逃時,真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情景。她那時想著,只要她逃出去,找一戶可靠人家,說明自己的悲慘遭遇與願意幹活的決心,他們一定會收留她。
可現實卻狠狠給了她一耳光,沒有路引的她去不了城外,而城內沒有一個人願意給她開門。她好不容易只抓住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像今日她對夏小姐一樣,緩慢地、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的手指,安慰道:「姐兒,父女哪有隔夜仇,你爹教訓你也是為了你好。再說了,咱們非親非故的,老婆子我實在不敢留你在這裡,我會背上官司的。」
那時她就明白了,她不是在與李大雄爭鬥,也不是在與豐安作對,她是在和整個王朝壓在人心之上的綱常名教搏殺。可最諷刺的是,她能脫離苦海,不是靠反抗那一套三綱五常,恰恰是順應那些規矩,族權高於父權,政權高於族權,君權高於一切!就連她現在做得事,也和梅龍鎮的那些人別無二致。
她露出了一個蒼涼的笑容,夏婉儀看呆了,曹知府見狀忙上前搖搖她的肩膀道:「別犯糊塗,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你們已經把方御史得罪得夠嗆了,想想你的師父,還有你自己的前程。」
前程!月池一驚,她抬頭正對上錢太監那張大白臉。千頭萬緒的思路在她心中匯向一點。唐伯虎在此時道:「罷了,何苦因這些虛名就要害小女兒的性命,將她遠遠嫁出去不也行嗎?今日若這樣走了,實在良心難安,不若還是折返……」
曹知府無語道:「你倒是能說大話,她能嫁去哪兒,爪哇國嗎?方御史不打死你就是好的了,你還想著插手方家內務。聽我一句勸,快走吧。」
他伸手去拉月池,卻沒有拉動。月池驀然抬頭,粲然一笑:「反正都已經把方御史得罪到底了,不在乎再多一點。」
語罷,她猛地拉起夏小姐,拔腿就跑:「走,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錢太監一伙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跑遠。唐伯虎見狀乾笑兩聲道:「在下去看著小徒,免得他惹下什麼大禍。多謝二位的救命之恩,唐某就先告辭了……」
說著,他也拉著沈九娘追了上去。曹知府簡直要被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師徒倆氣死,他看著面色鐵青的錢太監,期期艾艾道:「錢公公,要不,我們也去瞧瞧……」
錢太監都被氣樂了:「咱家正有此意,咱家倒要看看,這世間罕有的青年才俊要用什麼法子對人家的家事強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