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們進了二門,王總裁才知道自己監考之地混進來了皇太子。碰到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君上,就是總裁也覺一個頭兩個大。他急忙查閱名冊,這才看到了最末兩個靠在一起的名字——朱壽,李越。這顯然不是太子一己之力能做到的,原來是這麼個奉旨出京!王陽明定了定神,眾目睽睽之下攔人已經來不及了。他立刻派人將他們引到考場最邊角處的號房,然後親自巡查。
月池對他們之間你來我往充耳不聞。在看到對面空無一人時,她已然徹底放下心來,全身心地投入到考試之中。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機會,畢竟下一次,她再找不到太子親自陪考了不是。
明代科舉典制,第一場考《四書》義三道,每題限二百字以上;第二場試論一道,限三百字以上,詔誥表內科一道,判語五道。第三場是考經史時務策五道,也限三百字以上。而三場中,第一場最為重要,取士基本是看首卷。
月池仔細一看,試題第一道就是《論語》中的一句——「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這是說為臣之道,臣子需以仁道侍奉君主,如果君主一意孤行,就當辭官不做。月池暗嘆,竟然碰上這種題,真想看看朱厚照的臉色,可惜他在旁邊的號舍看不見。月池只走神了片刻,便重歸於題目上。第二題是《學記》中的名句——「禁於未發謂之預,當其可之謂時。」這是說教學之道,在惡念頭未發生之前,就用禮來約束禁止,這便是預防法。當學生可以教誨的時候才加以教導,這就叫做合乎時宜。第三題出自《中庸》——「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這是說上位者雖心存善意,但未得實化於行,得到驗證,百姓並不信服,亦不會聽從。下位者,雖然心存善意,但沒有尊貴的地位,百姓不會相信,亦不會服從。
這三道都是曾經練習過的。在弘治一朝,八股的標準是沿襲宋元時的經義文章,講究「恪遵傳注,體會語氣,謹守繩墨,尺寸不逾」【1】換而言之,就是嚴格遵照對儒家經書和註疏的闡釋理解,不需要有個性發揮。月池仔細斟酌語句,在草稿紙上書寫完備後,再往試卷上謄抄。待到寫完時,天光已然昏沉了。雖未到交卷的時候,然月池已經受不住了。雖說對面號房沒人,但是她也不敢在這種地方如廁吶。必須要交卷了!她將卷子交到受卷所,登記完畢後,就急急去了茅廁解決生理問題。而她的卷子在裝箱後會送彌封所彌封,彌封之後再送謄錄所謄錄,最後再至對讀所對讀,對讀完畢後才會經收掌試卷官送至內簾評卷。第一場考完,改卷也隨之開始。
這就不是她操心的事務了,她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下一場上。論的題目出自《漢書》——「議國朝禮樂之制。」在考試前明了主考官的人生態度,的確對考試有極大的幫助,至少能讓考生不至於與他的意見相悖而行。月池思索片刻,寫下:「國朝禮樂之大弊,一在後儒不明聖學,二在名器擅自假人。老佛之徒,實乃異端,聖學之道,不在外物,在乎良知體悟……」待她寫完論之後,恰至午飯時節,食不甘味地將飯硬塞進肚子裡,月池即來瞧詔、表、判語。真正身處其中方知,科舉取士遠不是八股二字那麼簡單,這其中亦考較了讀書人的公文能力。詔、表俱是帝王所發文書,月池常在宮中行走,其中早已爛熟於心。朱厚照就更不必說了,他自個兒就是下達這些的人。至於五條判語的內容,涉及政治、刑法 、經濟、 軍事等各個方面。答好此題,需熟讀大明律。而月池在龍鳳店時,為了報復李大雄父子,亦早早就此書吃透。
她自覺第二場發揮得不錯,誰知第三場就遇到了麻煩。第三道題是結合山東省鄉情所出。要求列舉山東有功名的人物,並回答:「 諸士子生長是邦, 必有景慕而效法之者,願陳其實於篇以觀尚交之學,毋徒曰: 古之人古之人」。月池不由咬住筆桿,糟了,沒壓中。她搜腸刮肚半晌,方湊出了一篇。待到發放蠟燭時,才堪堪寫完。她檢查一遍後,心一沉便交卷。
三場考完,月池只覺恍如隔世,她終於見到了旁邊的朱厚照。太子這下真是面無人色了。王陽明在貢院大門打開後,就要再次截下他們。朱厚照此刻卻無聊天的興致,他直接了當道:「孤去了半條命,才把這三場熬完,你要是敢惡意批改,孤就去敲登聞鼓告御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