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看到了月池,一時呆若木雞:「阿、阿越,你回來了!」
月池躬身一禮:「師娘,好久不見了。」
沈九娘如今也是體態豐腴,做家常打扮,身著蜜合色的綢襖,下身是玉色的裙子,頭戴著銀絲鬏髻,耳邊還有兩隻金兔紋丁香墜子。她身後又繞出一位婦人,瞧著比沈九娘年歲大些,一身白綾對襟襖,下身是軟黃裙子。冷不防見了這麼多人,兩位女子都有些侷促。正大眼瞪小眼之際,堂屋裡又走出一男一女,像是兄妹。月池匆匆瞥了一眼,還以為是沈九娘的好友帶著兒女來串門。
月池道:「是我冒然登門,驚擾了您的貴客。」
沈九娘還未開口,她一旁的婦人就忙道:「您、您這是哪兒的話,您才是貴客咧。」
月池一愣,唐伯虎忙來打圓場:「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氣。阿越,師父先領你們去歇息。娘子,你送送三娘子。」
沈九娘忙應下,一旁的沈三娘看著月池的背影嘖嘖稱奇:「這可真是神仙似得人物,難怪能那麼有出息,九妹,你好福氣啊。」
沈九娘念及過往也是唏噓不已,當年她和唐伯虎像遊魂一般於江上飄蕩時,萬想不到會有今天的安穩。她看向沈三娘:「這還要多謝三姐。」
月池和唐伯虎獻畫背後的謀算,還要多虧沈三娘在池州府探聽到的消息。沈三娘可不敢居功:「你這話說得,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九妹,你是知道姐姐我的,若不是確實沒法子,我也不會來麻煩你。九妹你若有門路,能不能幫我們俞澤一把。」
沈三娘如今已然嫁人了,她同琵琶女一樣,也是「老大嫁做商人婦」。她的丈夫叫俞昌,是一位徽州商人。徽州的風俗是,商人外出經商數年方歸,他歸家後的待遇完全由他今年所賺的銀兩決定。若是滿載而歸,那麼妻子宗黨就會好生款待,若是兩手空空,回家之後就會飽受歧視。俞昌年輕時,做生意賠到血本無歸,為此日夜羞慚,也不敢歸家,於是滯留在池州府。就在這段時間,他偶遇了沈三娘。沈三娘那時也正值春心萌動,見他相貌端正,居然送了他幾兩銀子,還時時鼓勵他。
俞昌因此而振奮,憑藉沈三娘給的本錢,再次進貨售賣,這一次居然大賺了一筆。他有了回鄉的本錢和臉面,卻不敢把一個妓女帶回家去,便哄騙沈三娘說,回去稟報父母后,就來接她。沈三娘雖然年幼,但卻不傻,痛哭流涕一番後便把他撩開手去,從此再也不做『偶遇良人,逃離苦海』的美夢了。可沒想到,時隔多年,她已然成了半老徐娘,準備隨便找個人託付終身時,俞昌又冒了出來。他如今做鹽業生意,是以時常會到江南行走,兩人於酒桌之上相遇,俞昌愧疚之餘也覺舊情難忘。他此時父母雙亡,原配留下一雙兒女後也已去世,索性納了沈三娘進門。
對沈三娘來說,她雖然惱恨俞昌的負心薄情,此時心中也對他無多少愛意,但是俞昌的確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男人了。為了生活,她只能牢牢地抓住他。這次她上門,也是為了求唐伯虎,想把繼子俞澤塞進杭州府學。販鹽雖然暴利,但到底是賤業,俞昌也盼望家裡能出個有功名的讀書人,這樣做生意也要方便不少。
沈九娘卻覺十分為難,她再看了一眼俞澤,只見他頭戴纓子帽,簪著一隻金簪,身上竟穿了一件貂鼠皮裘,沒骨頭似得靠在柱子上,相貌雖不錯,可眉宇間卻多是輕浮躁動,典型的富家浪蕩子。這樣的人要過方御史的手入府學,簡直是難於登天。但沈九娘也不好一口回絕,只好道:「我記住了,可是姐姐,我只能和相公商量後盡力而為,可不能保證一定能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