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入了殿中,李東陽正待開口,眼前忽然被擺上了一碟黍面棗糕。朱厚照面前卻是一碟脆糰子。李東陽一愣,面露為難之色,黍面棗糕最是黏牙,為何會給他上此物……他忽然回過神來,這是暗示他閉嘴呢。
他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對朱厚照道:「李越與老臣有師徒之誼,老臣亦愛重其人品。他此次外出巡查,亦頗辛苦,萬歲有心嘉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凡事過猶不及。依典制,唯皇太子能於文華殿設冠席、醴席,李越只是臣子,如此過分抬舉,反而引人嫉恨,於他無益。」
朱厚照不以為然:「若相差無幾,他們確會嫉恨,可若是天壤之別,他們便只能仰望了。」
李東陽萬沒想到他竟會這麼說,他思忖片刻道:「萬歲此言差矣,權勢惑人,利慾薰心,喪心病狂之人雖少,卻並不是沒有。」
朱厚照理了理他碧彩閃灼的裘衣,漫不經心道:「先生也身居高位,難道不知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再者,他們又豈會是李越的對手。」
李東陽被堵得一窒,他有心想說雙拳難敵四手,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但轉念一想,以小皇帝之自負,豈會聽得進去。
他暗嘆一聲,索性話風一轉:「老臣近日讀《莊子》,頗有所獲。昔年有海鳥飛至魯國。國君大喜,將海鳥接至太廟,供美酒為飲,備豬羊為食,奏九韶為樂。海鳥享受這樣的榮寵,卻眩視憂悲,三日就一命嗚呼了。海鳥好山林之趣,暢遊之樂,魯君將己之欲,強加於海鳥之上,故而才會出此等事。魯君前車之鑑猶在,您既想厚待鳥,如何不問問鳥自個兒的意思呢?」
內閣首輔和禮部尚書之間的差距就在此處了。這話的確說到了朱厚照心底。朱厚照認為,世上只有李越最知他的心,而他自然也是最懂李越之人。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李越,那兩個婦人,即便是拍馬都趕不上他。她們或許也知道,李越手上有三個螺,兩隻分別在食指,一隻在左手小指。他的耳後有一顆小痣,眉心也有。他平日喜吃甜淡之食,可心情不好時,也會用些重油重辣之物,但無論如何鬱悶,絕不會喝得酩酊大醉。他平日無聊時不會時常外出,要麼是躲在屋裡看話本,不僅看華夏的,還會看洋人的,要麼是去動一動,或是打拳,或繞著院子跑上幾圈。他睡覺時習慣穿睡襪,然後縮成一團。他睡得一直很淺,只要有動靜,即刻就會醒。但如是種種,都是外物而已,李越內心的志趣、魂魄的所向,又豈是無知婦孺能明白的。
他在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發覺了李越的不尋常。他具備儒家君子的顯著品性,出身貧寒卻不慕名利,身居高位卻不改初心。但他身上卻有一個君子斷斷不會有,也恥於有的特性,他怕死。不論是整治外戚,還是壓制勛貴,他都不想出頭,都希望能躲在幕後運籌帷幄,生怕樹敵太多,丟了自個兒的小命。可他又並非全然地貪生,有時候,他的膽子卻比天還要大。
國境有災害,他就敢想法子,從宦官手中刮錢去賑災。朝堂內鬥頻繁,他就敢寫文章,冒天下之大不韙請於科道官改革。京軍家貧,生活無以為繼,他就敢遠赴草野,一查得田賦、鹽政中的貓膩,非但沒有裝聾作啞,反而到他面前,把天都捅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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