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展顏一笑,他怔怔望著開得爛爛的碧桃花:「從小先生們都教導朕要做好皇帝,朕卻不以為然,蓋因朕自小生在宮闈之中,金奴玉婢,錦衣玉食,雖不至於問出『何不食肉糜?』的蠢話,可對民間疾苦,真是一概不知。可後來,先帝為朕挑了李越做伴讀。朕是天之驕子,他是江南庶民。他在十三歲以前靠乞討為生,飢一頓飽一頓,弄得渾身是病……」
他眼中的傷感仿佛馬上要溢出來,他對著眾位老臣繼續道:「朕那時方知,原來有那麼多,和朕年紀差不多的人都在吃苦受罪。李越時常勸朕,為君者,享萬民之奉養,就要為萬民謀福祉。不能只享受,不做事。朕於是就想,到底應做些什麼才好呢。先生們不是都講『格物致知』嗎?朕就派人去一查,結果就看到了這些。大明江山,明面上是四海昇平,可皮下卻是千瘡百孔。而外頭,還有強敵肆虐,李越發回了加急文書,韃靼小王子已然統一了蒙古,並且有意問鼎中原。如今年年大肆搶奪,就是為了厲兵秣馬,一旦準備妥當,就會揮師而來。」
這如同一記重錘敲在大家的心上,王華和閔珪已是瞠目結舌,楊廷和等人則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李越要重推保甲制,原來是嗅到了危機所在。
朱厚照緩緩道:「這是內憂外患俱至。並不是朕無事生非,想要設立東官廳,而是京軍再糜爛下去,朕就真沒臉去見先帝了。」
提及先帝,又是一張有力的感情牌。劉大夏和閔珪的淚水簌簌而下,四位內閣大臣也是眼眶濕潤,感念不已。
朱厚照一臉悵惘:「可沒想到,朕本是好心,卻先後害了李越、王守仁和謝丕。說到底,還是朕無能啊。」
這又是以退為進,他把話說了,旁人就只會心甘情願說自己了。說到底還是動真心的人是輸家,這群老先生們甘願對朱明皇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朱厚照對他們卻不是全心全意,而是真假參半,馭下之道。
眾位老臣都起身掀袍跪下,劉健哭道:「萬歲年少志高,是聖明天子,我等身為老臣卻是做事糊塗,如不是我等疏忽,朝綱何至於如此。」
李東陽也哽咽道:「是我等之過,方使內外交患,黎民不得安居。老臣忝居首輔之位,真是慚負皇恩。」
朱厚照忙將他們扶起來道:「這事哪能怪得了先生們。祖父為萬貴妃,先帝為太后,厚待貴戚,先生們也是有心無力。只是如今,事已至此,變法已迫在眉睫,朕卻是有心無力……如無兵權在手,即便是朕,也不敢去貿然動手。」
話說到這個份上,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東官廳必須保住,朝廷必須竭盡全力來使京軍煥然一新。只有在這個基礎之上,內政的改革和外敵的肅清才有希望。
李東陽心知肚明,這就如望梅止渴一般,魏武行軍途中,為督促士卒前行,謊稱前方有梅林,士卒聽罷涎水直流,即刻趕往目的地。士卒一直前行,難道中途不會心生懷疑嗎?只是他們的身份和對王朝的忠誠,決定只能相信罷了。他們在面面相覷中安慰自己,願意允諾,總比不願意允諾好,哪怕只做到他允諾的十分之一,也不算他們這群老傢伙白辛苦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