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他頭上就挨了重重一記暴栗。他吃痛大叫,捂著頭看著月池。月池笑得仍然和氣,她道:「老子讓你干,你就得干。老子這一去,要殺得人何止千百,多你一個也無妨。」
劉公公癟癟嘴:「你殺啊,殺了我算了!沒了我,我看你怎麼怎麼彈壓他們。李御史,你也不能把人一下逼上絕路不是。咱們有商有量……」
月池喝道:「沒得商量!我是不好殺你,但是,我可以折磨你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語罷,她就戴上斗笠,抬腳下車。張彩對劉瑾道:「您就聽她的吧。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您這樣的人,到哪裡不是九死一生呢?」
劉瑾咬牙道:「你懂什麼,就算一定得干,那也得多要點保障才行。」
然而,劉公公這譜沒擺多久,就被打臉了。宮中傳來消息,夏皇后請旨:「萬歲心念邊塞,臣妾等深居宮闈,安享榮華,常常自覺不安。我等雖為女流之輩,卻也願效明皇舊事,略盡綿力。」
明皇是指唐明皇,他在位時曾經命宮女為戍邊戰士做戰袍,其中有一位宮人在戰袍中縫入了布條,布條上則寫著她所作的詩句。詩曰:「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今生已過也,重結後身緣。」後來,這袍中詩被將士發現,將士稟報主帥,主帥稟報唐明皇。唐明皇見這詩句真摯動人,大為感動,就將這位宮人嫁與了將士。
夏皇后藉此典請旨,實為一語雙關,一則是做戰袍,二則是請放年長宮人嫁給士卒,享受天倫之樂。這是天大的仁政,憲宗爺在時獨寵萬貴妃,先帝爺在時獨寵張太后,宮中絕大多數宮女都守了幾十年的活寡,能有放出去的機會,怎能不心動。
而對朱厚照來說,他又看不上一群年老色衰的宮人,能用這種辦法,辦成對他的大業有利之事,他怎麼會不答應。然而,饒是聰明如朱厚照,也沒想到的,這只是夏皇后第一步棋,她還有後手。過了幾日後,夏皇后就再次請旨,言說六局一司辦事不力,懇請聖上允准臣妾重新整頓。
宮廷女官制度由來已久,從周朝時就設女官以贊內政。洪武爺登基之後,在內廷立六局一司,六局分別是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宮,一司是指宮正司。如問起女官的用處為何,大多數人估計一張口就是:「約束嬪妃,管理宮闈。」元朝末年,宮闈中也是亂象頻生。嬪妃私通外臣,收受賄賂,乃至於穢亂宮闈。洪武爺的確想選拔知書識禮的女官,導引后妃行事,使她們不要做出違禮之事。
但是,他們都忘記的是,女官還有分割宦官事權,與之制衡的作用。洪武爺剛登基時,三令五申,不准宦官識字。宦官不認識字,宮中大小事宜自然是交給女官來論處。後來,永樂爺登基待宦官親善,宣德爺更是在宮中設內書堂,教導宦官識字,宦官這才漸漸壯大,被委以重任。宮裡就這麼大一點地方,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宦官起來了,女官自然就弱勢下去。六局一司的職權被侵奪,最後大多成了有名無實的空架子。
女官中不是沒有出類拔萃之人,只是宦官的靠山是皇帝,女官的靠山卻是皇后和太后。有的皇后連自己都保不住,還談什麼整頓宮闈。至於太后,年事已高,誰伺候不是伺候,很多時候也懶得折騰。宦官們早就沒把宮女放在眼中,誰知橫空出世一個夏皇后。
英華殿中,婉儀一身素服,不施粉黛,烏油油的鬢髮中也只有素白銀器。她跪在蒲團之上,面朝佛像,兩手合在心窩,雙目緊閉,正是在跪經。她年幼時也常跟隨母親去廟中祭拜,可隨著年紀漸長,她對這些泥塑木雕越發不信。神佛若真有靈,為何總是好人蒙冤受屈,壞人福壽綿長。與其去求一個沒見過的虛無之物,還不如靠自己。
她心中雖這麼想,面上的神色卻越發虔誠,口中的《地藏經》念得悅耳動聽。她為孝宗皇帝做佛事,幾乎是日日都來祭拜,以祝禱先帝安享極樂。這麼做一是緩和她和朱厚照的關係,二是博取仁孝之名。對於后妃來說,名聲也是重要的政治資本。可是這麼久久地跪下去,她的膝蓋發青紅腫,夜夜都在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