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李東陽豈會看不清朱厚照的謀劃,他語重心長道:「可您一定要妍皮剝落,顯露鬼物真貌。您也一定要維繫法統,遵守成憲。而今,邪氣盡除,天威已立。權既在手,寰宇可驅。正乃萬物生發,大展宏圖之時,您豈能在最後之時,因一時之憤而亂大謀。」
「權既在手,寰宇可驅……」朱厚照忽而發聲大笑,幾乎笑出了眼淚,「可這代價,比朕想像得還要大,朕承擔不起。李先生,我要受不住了。」
李東陽吃了一驚,他進殿第一次抬起頭來,直視天顏。這位少年天子,再不復往日的意氣風發,他兩頰深陷,雙眼中血絲密布,竟是瘦脫了相。如此形貌,與先帝病時如出一轍。
李東陽心中既憂且痛,他忙道:「萬歲,您身系蒼生望,豈可如此哀毀。您這般不顧及龍體,長期以往,恐生大禍啊!」
朱厚照緩緩闔上眼:「朕何嘗不知。可是,情由心生,如何自已?」
李東陽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他半晌方悽然道:「萬歲,您需得克制。萬里江山,千鈞重擔,您必須要克制吶。」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笑來:「先生放心,過一陣就好了,過一陣一切都會好的。這些人的處置,就依先生的意思辦吧……」
李東陽一時瞠目結舌,竟不知當作何反應。
君臣二人的這番奏對,只是大案推進的一段小插曲。保國公府、武定侯府、西寧侯府、武安侯府和陽武侯府的罪人填滿了牢獄。朱暉、宋愷、郭聰、鄭英與薛倫等的家眷,除卻七歲以下的小兒、九十以上的老者以及外嫁婦女外,都被羈押在此處。這些衣紫腰黃的貴人,驟逢變故,如從雲端墜落地獄。他們幾乎是日夜啼哭,鬧得此地如陰曹地府一般,儘是鬼哭狼嚎。
獄卒們十分厭煩,可他們越是毆打,這些人越是叫嚷。殺一儆百,在這群幾乎已經瘋了的人面前根本不管用。到了最後,獄吏也沒法子了,只能數著日子,盼著他們早日處斬。幸好,現下已然是秋日了。很快,三法司就挑了一個良辰吉日。一大早,一輛輛滿載死囚的囚車,就緩緩往法場上駛去。
這些人平素張口儀態,閉口禮節,此刻卻貼在柵欄前,神色癲狂地叫嚷:「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可沒有人搭理他們。外面的平頭百姓用嫌惡的目光望著他們,一面拍手叫好,一面罵他們厚顏無恥。押解他們的兵丁亦是毫不留情地用木棍敲打他們,叫他們安分老實。他們被打得哀叫連連,卻沒有半刻停歇,就這般吵吵嚷嚷到了西市法場。
此事的監斬官正是曹閔。他見此情景,不由啐道:「成何體統。還不快給本官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