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他真的將手伸下去後,卻觸到了滿手的濕熱。成學嚇了一跳,忙轉身跑了。等他的腳步聲遠去後,老人壓抑的哭聲才一點一點響起來,他哭得就像一個丟了玩偶的孩子:「這為什麼,這是為什麼!我不是國賊,我不是奸臣,我都是為了大明,我都是為了大明啊!」
窗扉和門戶被悄悄關閉。院子裡傳來了孩子響亮的歌聲。劉健一驚,他愕然抬起了頭。老妻張夫人正立在他的身旁,她拿著帕子,又將他深深摟進懷裡。她柔聲道:「想哭就哭吧。是妾身不好,不該叫這小子來煩你。成學那小子的嗓門大著呢,他們都聽不著,都聽不著……」
劉健靠著她,淚水汩汩直下。燭影搖紅中,兩位雪鬢霜鬟的老人緊緊相擁。半晌劉健方道:「夫人,我想辭官回鄉了。」
張夫人一怔,她笑道:「好啊。不瞞老爺,妾身早就盼著回去了,早就盼著回去了……」說到最後,她已然有些哽咽。
劉健長嘆一口氣,皇上已然成人了,他不該總把他當成小孩子。這次的事情,皇上的處理手段,大大出乎他的預料。皇上不再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而是真正開始確立自己統治的規則,所有人都必須沿著他的規矩辦事,否則就會合法合規、合情合理地收到懲處。他喜歡所有人都順從他的心意,卻不能容忍別人利用他的想法,來排除異己。這就是他為何要率先重責鬧事將官的原因,一是讓這群愣頭青醒醒神,二是能讓錦衣衛通過他們,一步步查上去。
劉健已經能夠想到自己的結局,無非是因拒不從命,而被迫告老還鄉,與其被人趕走,還不如自己主動騰位置。他這樣固執己見的老東西,無論在哪裡都是受人厭棄的。他抓著牙笏的手,一片汗涔涔,然而,就在他正要出列時,朱厚照卻霍然起身,給劉瑾使了個眼色。劉公公在心裡罵娘,忙唱道:「退朝——」
劉健一隻腳跨出去,卻只能僵在原地,一時無所適從,謝遷和楊廷和忙一前一後把他拖回來。內閣中,諸位部院大臣見面,卻都是迷茫不已。現下,誰都不能摸清,朱厚照的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藥。李東陽思忖良久後方道:「如罷黜我等,就表明聖上並無用兵之心。」
梁儲一愣:「這怎麼說……」
他突然回過神:「那麼,若是留下我等,就表明他是下定決心要遠征了。可,可如今是不上不下啊。」
兵部尚書劉大夏道:「那就證明,他也還在猶豫。」
謝遷道:「皇上猶豫,就表明還有轉圜的機會。希賢公,你怎可如此衝動!」
劉健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淌下:「可頻遭攻訐,老夫實在是……」
戶部尚書侶鍾嘆道:「你就忘了先帝的恩情了嗎?這樣關係命脈的大政,再試最後一次吧。如實在不成,我們就告老還鄉。」
宮中,朱厚照正為張彩的第二封密函急得嘴上冒泡。張彩在其中拋出了好幾個大雷,李越被擄,恩和汗身死,滿都海還活著,右翼決定固守,希望能繼續從陝西獲取明廷的支持。
朱厚照只覺焦頭爛額:「他怎麼又被擄去汗廷了!」
劉瑾唬得魂不附體,他道:「爺別慌,黃金家族畢竟要民心,他們忌憚您的威脅。李御史在那邊,反而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