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忙按住它:「冷靜些,乖乖,可不興這麼洗臉。」
貞筠見此情景,既好笑又心酸。月池好不容易讓大福安靜下來,轉頭一瞧,貞筠卻又在抹眼淚了。她忙道:「怎麼好端端地,又哭了起來,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嗎?」
月池迄今還記得,她剛剛返家時的情形。她才剛走到巷子口,就聽到了熟悉的叫聲。一人一狗,像離弦的利箭一般,居然同時射到了她的面前。大福的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它雖瘸著一隻腿,卻跳得老高。月池抱住它時,它豆大的淚珠,滾滾直下,沁濕了它的毛髮。它拼命往月池懷裡鑽,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
而貞筠,貞筠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她們,卻什麼都沒說。她的髮髻早就亂作一團,珠釵掉了幾支在地上,裙擺上有泥點,而裹著的腳在劇烈的奔跑後,像針扎一樣疼,可她卻什麼都沒說。她們就這麼靜立在青石板巷中,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時春出言勸慰,貞筠卻一把擦乾眼淚,笑靨如花,她道:「誰哭了,我才不哭。你們餓不餓,我在鍋里燉了老鴨湯,要好好給你們補補。每個人都必須吃兩碗,特別是你李越。我給你說,從今兒起,吃飯這事,沒得商量……」
月池忍不住叫住她:「你的傷,好些了嗎?」
貞筠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道:「晚上一起洗,不就看到了嗎?」
圓妞吃吃地笑出聲來。方嬸一臉不忍直視,轎夫章四艱難道:「老爺太太,有些話,回房說……」
這麼多天過去了,不論是貞筠還是大福,還是沒有從情緒中完成掙脫出來。大福表現出過度的黏人,而貞筠經宮中的歷練,卻是更加說一不二了。
她起身道:「我只是眼睛進沙子了,今晚吃紅棗烏雞湯,我還叫方嬸燉了燕窩……」
若是往日,月池豈會不順她的意,可惜今日,她卻不得不回絕。她嘆道:「今兒怕是不成了。」
貞筠一偏頭:「今兒怎麼不成。」
她剛問出來,就恍然大悟,忍不住咬牙切齒道:「又召你去了?」
月池頜首:「官員空缺太多,正是要緊的時候。」
月池來到乾清宮時,朱厚照正在分配官職。朱厚照發起戰爭時的目的,已經大體實現。在韃靼之戰中,平民武將打開了一條通天之路,能夠躋身高位,固化的階級開始流動,軍隊的勢力由此得到了大換血。而在寧王之亂中,有不少官員嶄露頭角,也有官吏英勇犧牲,文官集團也迎來一次大的更新換代的契機。
這時,作為天子的朱厚照,要做得就是分蛋糕,將官職權力作為酬勞,分配給做出巨大貢獻的官員或個人親信,以利益和權力為核心連結,建立起一個更傾向於他的政治集團。
這本是他一直想要的,可當真拿到手時,他卻開始遲疑。他道:「論功行賞好說,武將中如江彬,文臣中如楊一清、王守仁,皆依功勞大小擢升就是了。關鍵是,填補空缺,這名單上都是他們舉薦上來的人。」
月池道:「您是覺得這些人都不好?」
朱厚照道:「朕是怕換湯不換藥。明面上是為國舉才,可背地裡是什麼勾當,誰又能完全看清呢?」他辛苦一場,若是鬧到最後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豈非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月池一哂:「可這是舉薦固有的弊端,無法根除。若不要他們舉薦,您總不能事事親力親為,可若要他們舉薦,就難免朋黨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