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不動聲色:「怎麼說?」
月池偏頭看向他:「太祖立後世不易之法,是自覺天下大治,而您此刻裹足不前,難道也是已覺海晏河清了嗎?」
朱厚照挑挑眉:「韃靼已定,寧王已平,還不夠嗎?」
月池嗤笑一聲:「當然不夠,您有銀子嗎?」
這一句,直接問到了朱厚照臉上。這兩場大戰,讓本來就是勉強維繫的財政系統,徹底崩塌。宮外,戶部尚書王瓊,不知已有多少宿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而宮內,夏皇后亦是殫精竭慮,既要安撫兩宮太后,又要維繫整個六宮的運轉。
朱厚照偏過頭去:「韃靼已定,節省的軍費就是天價,只要慢慢消化,總能維繫。」
月池幾乎是斷言:「你我都清楚,維繫不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這次整頓吏治之後,雖不至於是清如水、明如鏡,但也不至於似過去那麼無法無天。柴居正之事,不會重演。」
月池道:「可您從民間再拿不出三百六十五間鋪面,總不能讓劉公公又重出江湖,靠斂財來養活整個國朝吧。若要殺雞取卵,則干戈不休。稅收一年不足一年,既由貪腐,又由兼併。只整頓京城和九邊的軍屯,不過是隔靴搔癢。」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瘋了?」
月池定定地看向他:「為何歷朝歷代皆自中期轉衰,難以逆轉。歸根結底,是大小地主,慾壑難填,兼併不止,小農淪為佃農,田稅變為地租。這根由明眼人皆知,卻無能為力。為什麼?因為地主構成了國朝的中樞,構成了您統治的根基,安能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人人皆追求最大的私利,最後的結果就是一起走向深淵,可您不能眼看祖宗基業,走到那一步。」
朱厚照久久沒有言語,他緩緩起身,湊到她耳邊:「可朕亦不能自絕後路,北魏孝文帝因何而死,你忘了嗎?就此打住,這就夠了!」
月池看向他:「所以您可以找一個商鞅,孝公雄強,威服羌戎。商君車裂,作法自斃。這正是臣子效死之道。」
「不過,這只是最好的打算。您是天子,您和我不一樣,您隨時有反悔的機會。您要做秦孝公,我便做商鞅;您要做宋仁宗,我便做范仲淹。您不必擔心我翻出手去,別忘了,您手裡握著可以一擊即中的罪名——結黨。」
「你是真的瘋了。」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從未認識的陌生人。
月池微微一笑:「在這個世道,只有瘋子能活。」
朱厚照似被她的笑意刺痛了:「那你的親人故舊呢,你都不要了?」
月池失笑:「我也不會輕易死去呀。您忘了,張彩用他的一生,為我換了一張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