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生得人高馬大,手持長刀,足蹬皂靴,一看就是高手。陶太公不由心生怯意,他顫顫巍巍道:「你、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月池道:「伍凡,退下。」
這位名喚伍凡的護衛,忙躬身應道:「是。」
月池看向陶太公:「您老明鑑,在下並無惡意,只是不忍有天資之人,埋沒鄉野罷了。」
陶太公一愣,他看向自己的孫兒,這個年輕人眼中登時射出明亮的光芒。他知道,眼前之人必定來歷不凡,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難得的繼承祖先英名的機會。
眼看他正要上前與月池攀談,陶太公卻不得不打斷了他的幻想,他問出了一句,叫月池一時都愣住了的話:「埋沒如何,不埋沒又如何,您難道能叫他憑這一手奇技淫巧去做官嗎?」
如今早就不比開國時了,文官勢大,儒學獨大,讀聖賢書才是進仕的唯一正道。把那些匠人的活計,做得再好又如何,到頭來也是白搭。
月池斟酌道:「聖上乃聖明之主,如是真有功於社稷之人,皇爺是不會虧待他的。」
陶太公苦笑一聲:「是嗎?」
他慢慢坐回原位:「可要是真有那一天,估計他離沒命的時候也不遠了吧。」
年輕人滿心不解,他叫道:「爺爺!」
陶太公擺擺手:「聽我說,你們也都是讀書人,難道沒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別人都是靠科舉晉升,而你卻是靠旁門左道得幸。你說,別人會怎麼看你。你是廟堂之上的異類,而異類就會被排擠,就該去死。」
月池沉默不語,她想到了憲宗爺時的傳奉官,其中多是僧道、工匠、畫士、醫官,的確有一部分依靠諂媚得幸,可還有少數技藝高超的匠人,到頭來也是一樣被打壓,最終攆出朝堂。就連她自己,在未通過神童試之前,即便有孝宗爺的回護看顧,也一樣為人所不齒,遭到了文官集團的鄙夷和嫌棄。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通過了科舉,意味著一步登天,而要是考不中,就只能一輩子被官老爺踩在鞋底。
年輕人仍然不服:「宋時的沈括,寫出了《夢溪筆談》,不是一樣名垂青史嗎?」
陶太公道:「可他也是進士及第的出身!我說了多少次了,四書五經才是你做官的敲門磚,等你高中了,你想幹什麼都行,可現在,丟下你那堆玩意兒,老老實實地去給我讀書!」
這對祖孫又一次看向了月池,年幼的那個眼中帶著期待和求助,在世人皆鄙夷的情況下,還能堅持自己對科學的興趣,這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勇氣。他在親人的苦口婆心下忍不住動搖,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月池。而歷經千帆的老者,眼中卻滿是警惕和畏懼。他霍然起身,對著月池跪下:「老朽知道老爺您必不是一般人,可我們只是小門小戶啊,不求做成什麼大事,只求家裡能有人高中,保得衣食無憂就夠了,求您放過我們吧,放過我們吧!」
坐在這裡的是李越,不再是在龍鳳店那個無助的弱女,也不再在宮中被幾方勢力無助裹脅的伴讀了,以她今時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她只要一句話,就能叫他們乖乖聽命。可她到最後,仍是親自將陶太公扶起來,道:「老人家,您放心,在下並無惡意。您既然不願,那我不提就是了。」
年輕人終於黯然離開了,陶太公至此高高懸起的心,才終於落回肚子裡。他看著滿屋的禮物,道:「這些東西,還請您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