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合上眼,耳邊響起劉瑾的最後通碟:「我最多幫你拖延十天。楊玉已經起了疑心,他要堅持查下去,我是兜不回來了。你知道皇上是什麼樣的人,這件事你必須自己去說。否則的話,你自是不會有大事,可張彩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還有那個嘎魯,只怕連骨灰都要被揚了。哎,好歹共患難一場,我也不想他就這麼沒了。有些事,該放下就要放下,千千萬萬個婦人,都是這麼過來的,你怎麼就不行呢?」
月池喃喃道:「我就是不行,我從來都不行……」
她這樣的人,也成了將頭埋進沙子裡的鴕鳥,開始逃避一切。貞筠很著急,可她卻什麼都問不出來。她只能想法子,讓她暫時從這種狀況里解脫出來。
成化以前,溺斃女嬰的現象非常嚴重,引起了憲宗爺的關注。憲宗頒髮禁令:「人命至重,父子至親,今乃以婚嫁之累,戕思敗義,俗之移人,一至於此,此實有司之責。自後民間婚嫁裝奩,務稱家之有無,不許奢侈,所產女子,如仍溺死者,許鄰里舉首,發戍遠方。【1】」
然而,到了正德年間,雖有禁令加身,但百姓生活困苦,在女兒過多時,還是選擇了悄悄遺棄。只有少數的地方官,仁慈愛民,設置了育嬰堂,收養棄嬰及家庭條件困難的女孩。月池在宣府時所散的家財,正是用於育嬰堂中,給當地的孤兒寡母,一個容身之所。
可如今,夏皇后親自頒發懿旨,言說:「父子之恩至重,死生之節非輕,既萌人世,非命夭殤,上違天理,下滅人倫,惡莫大於此矣。然無知庶人,因貧所致,戕害其子,又實可悲可憫。今仰承兩宮太后慈諭,於兩京設育嬰堂,以慈幼恤孤,為國祈福。」
王太皇太后此時已纏綿病榻多日,朱厚照對這個祖母,亦有幾分真情,當下要大辦法事。可婉儀卻提出了這個請求。張太后對這個過於跳脫,牝雞司晨的兒媳越來越看不順眼:「這自有外頭相公們操持,何須你跳出來。」
可出乎意料的是,病得骨瘦如柴的王太皇太后卻是一口應下了,她渾濁的眼中淌出淚水:「……成化爺,其實是個心善念舊情的人。我不怨恨萬氏,畢竟是我來晚了,可我也沒想多要啊,可他為什麼、為什麼連一點點的心都不肯給我呢?」
這樣的話,可謂出格至極,連張太后聽了都變了臉色。朱厚照沉默半晌,握住祖母的手道:「皇祖也不想如此,只是情之所鍾,又豈是人力可為?但他泉下有知,必定也會感激您關懷子孫的恩情。」
貞筠因此帶著月池去了育嬰堂,見到了一個她萬萬沒想到的人。已經長成大姑娘的三丫跪在了她的面前:「李父母,您可還記得我嗎?」
月池一怔,她扶起來她,一語未完,已是淚如雨下:「原來是三丫,都長這麼大了……」
三丫就像小鳥一樣,在她耳畔嘰嘰喳喳。她說了很多很多事情:「……韃靼人再也沒來打我們了。我們開始做生意。剛開始大家都不樂意,都恨他們。可楊總督來了,他勸我們說,那些以前來搶我們東西的人,都受罰了。這些來做生意的,也和我們一樣,都是苦命人。他們有的連鹽都沒吃過,只能喝牲畜血。我們慢慢就開始做生意了。」
月池想了想道:「楊總督是楊一清嗎?」
三丫道:「就是他。他和您一樣,都是天大的好人。我聽我表哥說,他發給當兵的糧草,和您發的一樣多……皇后娘娘還幫他們說媒,宮女姐姐都俊,我們這小伙子壯得像小牛犢一樣。他們好多人都相中了,都成親了。哎呀,我有一個月,天天都在吃酒,到處都是紅艷艷……」
月池問道:「那你又是怎麼來這兒的呢?」
三丫看了一眼貞筠:「娘想讓我去換親,但我不樂意。我聽說娘娘有恩典,我就來這兒了。我也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