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劉公公今日的出彩表現,顯然也給朱厚照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緊緊箍住了月池的脖子:「是他逼你,你走投無路,這才說了真話?」
他其實早就明白,他千里奔襲去韃靼救了她的性命,她都不曾心動,主動說出真相,更何況今時今日。可當冷冰冰的現實真切打在他的臉上時,他還是心寒無比。
理智告訴月池,此刻應該訴說自己的苦衷,剖白自己的心意,可她對著他的樣子,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撂下一句:「你既然這麼想知道,為何不去問問他呢!」
她猛地推開他,趿拉著官靴就要離去。朱厚照冷不妨被她推了一個踉蹌,回過神後,又急急出手,一把拽住了她。朱厚照已然怒氣填胸:「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以為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月池如遭雷轟,他的話像釘子一樣,刺破她的腳掌,將她生生釘在原地。她透過雨幕,看到了鐵鏽色的紅牆,看到了屋檐上燦燦的琉璃瓦。那些明黃色的瓦片,在雪白的閃電下,放射出奪目的光輝。月池別過頭去,是了,她是李越,她不能做逃兵,也早就無處可逃。
她想到了小美人魚。小人魚捨棄曼妙的歌喉,捨棄美麗的魚尾,不單是為了愛情,更是為了那個不滅的靈魂。「人魚是沒有不滅的靈魂的,並且永遠都不會有這樣的靈魂,除非她擁有一個平常人的愛情。她永恆的存在要依靠外來的力量。」【1】可這對人魚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不過,她又與人魚不同,小美人魚至死不願拿起那把尖刀,可她非但拿了起來,還緊緊地藏在懷裡,等待著時機,刺進王子的胸膛。
她挽住鬢髮,久久沒有作聲,待到朱厚照都忍不住要上前時。她卻回眸一哂:「這裡是紫禁城,你是紫禁城的主人,既然明知我無路可逃,又為何要急急攔住我呢?」
這樣飛揚的姿態,又全無剛剛的低迷了。朱厚照一愣,月池粲然一笑:「我不必逃,也無需逃。劉瑾為何只敢在這裡出手,你為何要在攔住我?因為我的事情一旦公諸於眾,是你們,更承擔不起後果。」
朱厚照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敢說這樣的話。他的雙眼因又一次高漲的怒火,亮得瘮人。月池眼見他如此,亦嘆了一聲。她走向她的王子,就像走在錐子和利刃上。她坐回他的身側,靠在他的肩上,柔聲道:「其實在你說那番話前,面對劉瑾的步步緊逼,我原本打算拼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當你說了之後,我卻改了主意。你那麼聰明,難道不知道是為什麼嗎?」
當她的烏髮拂過他的手時,他才驚覺自己一直在屏住呼吸。他的肺部一陣陣發疼,渾身肌肉緊繃,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不要再中她的計,鮮花之下是蜂針,蜜糖之下是鴆毒。
他問道:「這麼說,你是真的感動了?你的感動,還真是與眾不同。人家是訴衷情,你卻是訴情史。」
他原本以為宿慧之事是另一番鬼話,起初並不放在心上。可她要真是酒館賭徒的女兒,在備受磋磨的情況下,還能逃出生天,有遠超常人的見識心智,最終做出這樣一番功業,顯然不是常理可解,也只有宿慧才能說得通。佛家常言:「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後世因,今生作者是。【2】」既如此,她前世的三段情緣,是真是假,亦難明了。
月池不由莞爾:「既然決定要在一處,我豈能再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