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顧自地吃完,就直往水榭而來。夜此時已深了,天上皓月千里,湖中水月朦朧,交相輝映,人似置身於蟾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遠處芰荷香氣渺渺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她差人移來睡榻,擁著被子,閉目養神。直至睡榻一陷,她登時睜開眼,一旁的人影影綽綽。他的手捂在她的眼睛上,輕聲道:「別怕,是我。」
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嗅到他衣襟里瑞龍腦的香氣。
「冷嗎?」朱厚照脫了上衣。
月池搖搖頭,枕在他的懷裡,散開的頭髮像輕紗一樣。他用手梳理著她的長髮,而她則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就這麼一言不發,都能消磨一兩個時辰。
月池很快就昏昏欲睡了,待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然是晨光熹微。她下意識地往身側一看,身旁還是一個空。又跑了……她譏誚一笑,正待起身,卻聽到玉石相擊之聲。
他只著絲綿的袍子,坐在棋盤前,把玩著黑白的棋子,聞聲偏頭沖她一笑:「在找朕?」
自貞筠離開後,時隔近一年,他們終於又一次長久相對。人人臉上都暗藏著喜氣,連大福都比往日要興奮一些,不停地在地下打轉。
可兩位主角,倒是神態如常。他替她攏了攏鬢髮,她則為他細心整理衣襟,好像從未有過爭吵,眼下也未曾面臨僵局。然而最劇烈的戰爭,往往是隱於水下的。
雙方皆是不徐不急地落子。月池端詳著棋局,看似隨意下了一子。
朱厚照問道:「這又是一招奇兵?」
月池抬頭看向他:「你猜?」
他道:「朕的確沒想到,你會把寶押在這上面,導致看似毫不相干的物件,最後都連成了一盤大棋。」
月池摩挲著光潤的白子,她道:「我也沒想到,我還以為,我們早就達成了一致,沒想到,您修成了北山道者之術,竟會為此事紆尊降貴,在白日再見我一次。」
朱厚照:「……」
月池又道:「於那些金紫銀青,可能的確難以接受。可於您而言,應該能坦然相待才是。畢竟天地萬物,都是您的掌中之物。而天之道,不就是損有餘,而補不足。」
朱厚照漫不經心地下棋:「那麼後果呢,你是想不到,還是不在乎?」
月池輕笑一聲:「您心知明鏡,並非是我有意為禍,而是禍根早已埋下,待時而發罷了。如不改善農技,小農雖被束縛在土地上,卻對財政沒有多少助力。如改善農技,多餘的人被從土地上釋放出來,也總該給他們尋個生計。」
朱厚照道:「所以,方氏就給她們一個天大的生計。」
棋子和棋盤相撞,發出悅耳的聲響。月池道:「可這是您默許的啊。」
她的手指順著他的脖頸滑下去,指向他的胸口:「即便天塌地陷,這裡的心火也不會熄滅,畢竟平庸地蹲在井底,才是最讓人無法忍受,不是嗎?」
朱厚照靜靜地看著她,他握住了她的手:「可朕不覺得,你會這麼好心。」
月池撲哧一聲笑出來:「那你幹嘛,不在白天也聽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