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贊幽幽一嘆:「若到此為止,自然沒什麼不好說的。只是,不是你對不住我們,而是我們想對不住你。」
謝丕一驚,他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徐贊猶豫片刻,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擢升你及謝氏旁支的詔命,明日就會到府上。你……好好準備吧。」
準備什麼,洗乾淨脖子準備等死嗎?謝丕為官多年,品階卻始終上不去。不是他為官不用心,而是朱厚照的均衡之策。謝家既然已經有了一位內閣次輔,又怎麼會再出一位在京的高官。謝丕也是知道這點,所以不求出頭冒尖,只想厚積薄發。可如今,徐贊竟然告訴他,他終於要升官了。天上不會掉餡餅,只會掉棒槌。這哪裡是給他褒獎,分明是要將他立成一個活靶子!
連嚴嵩都吃了一驚:「明天就到?」怎麼會這麼快,這一環接一環,幾乎沒留下任何反應的時間。
謝丕心中似有火在燒,這火自心頭而起,燒得他五臟六腑都攪做一團。這是自他出京時,他們就定好的主意。不,或許更早!從最開始的水轉絲紡場起,李越就已經埋好了線。
他的雙目已然發紅:「用水轉絲紡車,引起地方士紳勢力和中央集中權柄的失衡,逼得朝廷不得不出手。用人事考評之權和重利相誘,把大量官員籠絡到中央這一方。再拿我的家族做誘餌,讓我這個世家子弟,從豪族內部引起分裂,以此來逆轉時局。而趁我牽制世家之際,你們再奪走田地,削弱世家對小農的掌控。你剛剛叫那個人,是作約長嗎?」
饒是早已知情,嚴嵩也不由驚嘆、畏懼,他輕聲道:「是鄉約之制。新建伯在十家牌法之上的創製。」
所謂鄉約,就是在官府的倡導下,由鄉民自主成立的自治組織。而自治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鄉約之中的約長、約副、約正、約史、知約和約贊的人選都是由同約中的鄉民共同推選,具是「年高有德為眾所敬服者」、「精健廉干者」、「禮儀習熟者」擔任。二是村裡的大事,大家商量來決定。「通約之人,凡有危疑難處之事,皆須約長會同約之人與之裁處區畫,必當於理濟於事而後已。」【1】
以往一村的大事,都是由當地的大地主來說了算,如今是既分地又設鄉約,相當於從家族勢力手中奪回了對基層相當的治權。再加上治農官之制,還大大延展了中央對基層的掌控力。
嚴嵩笑著搖頭:「可嘆各大家族,之前還大力推廣農技,修建水轉絲紡車,卻不曾想,全是替人做了嫁衣。真不愧,是譽滿天下的李尚書啊。」
「只是……」他看向謝丕,半真半假道,「這對老友,未免太無情了。」
一直緘默的徐贊終於開口:「為政之德,本就不同於為人之德。更何況,他已然在保全你。」
謝丕愕然,徐贊道:「以前讓夫人在貴府暫住,是借你之勢護她。可事成之後,還留夫人在你府上,何嘗不是借他之勢護你呢?」
以前各方亂戰,最怕流彈傷及貞筠。如今大勢已定,誰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不提貞筠還可,一提貞筠,謝丕更覺有口難言。到頭來,他還是一言不發,拂袖而去。